莨攸背着陷入昏睡的槐然，不停歇的一直向前走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走，只记得槐然说过，沿着温泉一直向南。

到了正午，日头猛烈，将周遭的寒意驱散的干干净净，莨攸小心的将槐然放下，靠坐在岩石上休息片刻。

槐然偶有清醒，丢下之言半语便又昏睡过去，莨攸见槐然面上有些污泥，便用衣角沾了些水给槐然擦脸:“一路上，你便只晓得睡，就不怕我把你背出去卖给人家做儿媳妇？”

“这么漂亮的媳妇，卖给你好不好？”槐然微微睁着眼，显然是醒了。

“可好些？”莨攸赶忙将槐然扶起。

槐然靠在莨攸的肩胛处:“胸口疼的很，又总觉得乏，一闭上眼便想睡，难受的紧！”

莨攸沉默下来，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要逼疯他了。

“你是人，普通人！”槐然似乎是听到了莨攸心里的话，伸手握了握莨攸有些冰冷的手，明明伤口痛的她几乎喘不过气，可槐然还是微微笑着，“我这样沉，你还背着我走了这么多路，已经很厉害了！”

“你不沉，一点都不沉，之前说你沉，是逗你的！”莨攸擦干净槐然的脸，用空了的瓷瓶装了些水，“喝些水！”

槐然乖巧的喝了几口水，水清冽的很，不像是温泉里的水，槐然有些惊讶:“这水哪里来的？”

“温泉水用来泡澡是好的，但却不能喝的，这是我用雪化的雪水。”莨攸轻轻擦掉槐然嘴角的水渍。

槐然侧着头看向莨攸，像是夸奖孩子一样的，捏了捏他的脸颊:“莨攸，我以为你只是个贵家公子，却不想，你懂的还挺多。””

“我时常看杂书，看得多了，懂得也就杂了。”莨攸递给槐然一块核桃酥，“陪我一起吃。”

“好。”

槐然再一次睡过去的时候，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核桃酥，即便是昏睡，槐然也依然紧锁眉头。

莨攸伸手抚摸槐然的额头，试图抚平槐然额心的褶皱，但这只是徒劳，槐然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莨攸将耳朵贴在槐然的胸前，却听不到心跳声。

莨攸将脸埋在掌心，许久之后，莨攸又一次背起槐然，沿着温泉一路向南：“我带你出去！”

莨攸不知道这个结界有多大，只记得一路向南，温泉的尽头就是结界的边缘。莨攸甚至忘了自己走了几日，只记得槐然一直昏睡，每度一日，醒来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莨攸就这样背着槐然一日一日的走，直到走出结界，再从荒山野岭走回到城门口。

城门守将哪里认得出这样狼狈模样的莨攸，趾高气扬的拒不开门，向来谦和的莨攸，发了火。

许是莨攸动火时，声线极速的升高，竟然唤醒了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的槐然。

“……开城门，我让你开城门，阿然要是有个万一，我要让你陪葬！”槐然第一次看到这样声嘶力竭的莨攸。

“莨攸！”槐然艰难的拉住了莨攸的手。

莨攸浑身一震，赶忙回头，半蹲着身子盯着槐然，一双冰冷的手紧紧的握着槐然，就好像只要一松手，槐然就会消失不见一样，“阿然，你醒了……”

“莨攸，不着急。”槐然看着莨攸，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源尘来了。”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

槐然摸了摸莨攸的鬓角，然后看向紧闭的城门，有些埋怨:“都怪源尘，是她太慢了！”

莨攸抬头，下一刻，城门便被打开，源尘和妩吀手持相府令，身骑高头大马，英姿飒爽的出现在那里。

槐然抬手摸摸莨攸满是胡渣的下颚:“源尘在，我就有九条命的猫妖，你不要担心了！”

“阿然。”源尘翻身下马，扑到槐然面前，抓住她的手腕诊脉，“怎么这幅模样了？”

“还不是因为你来晚了。”槐然靠在莨攸怀里，看着源尘，有些虚弱的笑了笑，“源尘，对不住啊，你刚给我补好的心，又被抓烂了。”

源尘抬手探了探槐然的伤口，瞬间脸都黑了:“哪个混账干的！都他娘的抓烂了，我补个心我容易嘛！”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公子！”好容易追上源尘的元书，一看到莨攸这幅狼狈模样，当下就红了眼。

“哭什么！”妩吀现在一边听元书嚎，头疼的很，一脚踹在了元书腿上，“你家公子好着呢，没看半死不活的是我家那个傻子嘛！”

元书委屈，却也不敢和妩吀互怼，这几日槐然和莨攸失踪，妩吀每日都是阴沉沉的，偶尔不高兴，那便是逮谁咬谁的主。

“源尘，妩吀她叫我傻子！”槐然委委屈屈的拽着源尘的衣角告状。

“你还就是个傻子，我背你回去。”源尘说着就去拉槐然的手，却不想，被莨攸挡住了。

源尘有些诧异的看向莨攸:“怎么？”

莨攸微一用力，将槐然背上:“我背她回去。”

数日的跋山涉水，莨攸早就没有了气力，一路走回来，凭借的不过是他令人惊讶的坚韧力，而此刻，光把槐然背上背，就几乎用光了莨攸的力气。

“已经到这里了，我来吧。”源尘拉住莨攸的手，昔日光鲜亮丽的贵公子，如今满是污血，狼狈至极，便是源尘也有些不忍了。

“我背她回去。”莨攸扒开源尘的手，背着槐然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槐然也好，莨攸也罢，都没有办法经受骑马的颠簸，源尘她们只能这样看着莨攸背着槐然，一点一点的向着丞相府走去。

“公子，我来吧公子。”元书跟在莨攸身边，见昔日里玉树临风的莨攸，如今却是这幅模样，心中难受，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我没事，就几条街的距离，我撑得住。”莨攸摇了摇头，依旧向着丞相府走去。

深夜，甚凉，可莨攸却是一头的汗。

“源尘姐姐，你不劝劝封莨攸吗？”妩吀牵着马跟在莨攸身后，不由焦急。

“槐然现在是醒着的。”源尘敛下眼，“她都没劝，我们又劝什么呢？他这么坚持，总是有理由的。”

等莨攸背着槐然走到封府时，得了消息的封家人，已经等在门外。就连卧病在床的封夫人，也在封大人的搀扶下出了门。

封家已经近在咫尺，源尘将手里的牵绳交给妩吀，几步上前，将手在槐然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槐然脸上的妖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见，隐藏在黑夜里的黑红长发也变作了黑色。

“莨攸，这，这是……”封夫人赶忙迎上前去。

“槐然，受了伤。”到了封家大门前，莨攸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瞬间跌坐在地上。

“快，快请大夫。”

槐然的伤口狰狞可怖，怎么能让普通人瞧见，莨攸赶忙拉住正招呼下人去请大夫的封夫人:“源尘便能看，莫要请大夫了。”

“槐然，槐然！”妩吀远远的瞧见槐然，又一次的昏睡过去，丢开牵绳跑了过来。

源尘几个跨步在莨攸面前蹲下，伸手揽住槐然，看向莨攸:“让我给她治伤。”

莨攸慢慢松开了手:“拜托！”

槐然的屋子里，被鲜血染红的热水被妩吀一盆一盆的端出来，看的封夫人心一个劲的打颤，紧握着封大人的手，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莨攸则傻傻的坐在院落前，手里抱着元书塞给他的汤婆子，任由元书给他包扎身上的一些被荆棘划伤的小伤口。

“莨攸哥哥很害怕？”被墨月拖回屋子的芙蕖悄悄摸到莨攸的院子，走到莨攸身边，握住莨攸的手，贴在莨攸耳边轻声说道，“莨攸哥哥不应该害怕，槐然姐姐很厉害，源尘姐姐也很厉害，源尘姐姐绝对不会让槐然姐姐难受，所以槐然姐姐一定会没事的。”

“那样的伤口，纵然她，纵然她再厉害……”

芙蕖轻轻抱住莨攸，小大人似的拍拍莨攸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槐然姐姐曾经说过，我们便是什么都不信了，也该信她的，我们一伙儿都在这儿呢，她可舍不得我们呢！”

一夜，莨攸便那样坐在槐然门前，封夫人早就被封大人带回去了，只有元书依偎在莨攸身边，打着瞌睡陪着莨攸。

门，终于被打开了。

源尘和妩吀走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很疲倦，莨攸猛的站起来，害得元书差些摔倒:“没事了？”

源尘看了要莨攸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下不忍:“只是破了心，补好便是了，只是槐然原本就元气大伤，如今，必须好好调养，否则再过些时日，怕是连人形也维持不了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莨攸似乎是卸了气，一个不慎，就跌坐在地上，等元书火急火燎的去扶时，才发现，莨攸已经昏迷过去了。

源尘赶忙为莨攸把脉，半晌，才开口:“撑这么久，已经是极限了。”

“源尘公子，公子他……”

“送他回房。”源尘看向元书，“他只是太累了，等他睡醒，炖一些鸡汤给他喝，就能缓过来。”

元书连声应下，招呼了几个人便扶着莨攸，将他送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