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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落清瑶》第二章 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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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烈山总是美极了,太阳既不炫目也不冰冷,如一重和软的轻纱披在大地上。烈山极高,可以看见太阳由升而落,一点点划入地平线。从熟透了的鸡子,变成橘子,再变成一张薄饼。晚霞一层层渲染着天幕,姚黄魏紫皆如百花盛开。每天,我在山顶夜观天象时,小纯就静默地站在我的身后,就如此时一般为我添上一件大氅。天幕渐渐垂下来,星空逐渐闪耀出一颗颗的明星。小时候早朝之时,我最爱看天上的星,因此不怎么看路,常被父亲大人呵斥。但饶是如此,依然扑不灭我对那星空的向往之情。我常常看着看着,就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那星子是人家的窗户,里面温暖而温馨,有妈妈给孩子讲故事,是了,我常常把它们跟烈山之下的万家灯火搞混。

“走吧”我回头跟小纯说,只见小姑娘的眼睛里落满了漫天的星辉,少女的脸庞在这浓重得令人窒息的黑夜里显得清纯可人,脆生生的声音在夜空里响起“殿下看到了什么,可是到了播百谷的时候了?”,竟有些空灵之感。我正色道“不错,你怎地知道了?不过,我还看到一个小佳人,你可见了?”小姑娘的脸上迅速地染上了红霞,恼恼地跺了跺脚,轻哼了一声。小姑娘闷闷地,一会儿又开了口,“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春分之昏,鸟星毕现,正是仲春时节呢,何况近来白天和晚上一样长,可见是到春分了。偏偏殿下还要爬到山顶上来,莫不是为了表明自己很是尽历官的职责罢?”我忍俊不禁了,笑声像一条清澈的河水冲刷着夜色茫茫。

仲春,三月节也到了。

三月节是神农族最盛大的节日,对于农事生产来说,什么比春种更为重要的呢?三月节的时候,天果然下了雨,春雷炸响,慷慨激扬,如一支战曲。阿芸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安地第十二次问我,她的衣服是否妥当。我不禁哑然失笑,“该紧张的是哥哥才对,哥哥是第一次主持祭祀,妹妹不是从小就担任巫尸么,你不是从前说就当玩了,坐一坐就好了,阿芸紧张什么?”阿芸撅着粉嫩的小嘴,娇嗔道“今年我要给重离一个惊喜”,说罢慌忙捂了嘴,瞪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好像泄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祭祀在阿芸火红的身影里开始了。虽说国之大事,惟祀与戎,但是在神农其实并不成立,毕竟父亲大人的辈分和神位太高,又是天生之神,只须祭祀上苍和我的母后。阿芸与我并非一母所出,阿芸的母亲是凡人。我的母后生下我之后就溘然长逝了,我是新的“羲和”神,与母亲同样,执掌历法。父亲大人为此哀伤不已,于是就有了阿芸。凡人生命短暂,而阿芸作为半神,自然也享有神族一半的寿元和法力。比起我天生羸弱的身子所导致的不得修习法力,阿芸要好得多。

在天雷的轰鸣里,我作为尸祝,主持了祭祀。浩浩荡荡的百官和四海八荒的诸侯聚集在天台峰,寂厉的苍穹和霹雳闪电里人群的沉默让我油然而生苍凉和孤独之感。这是神农最盛大的最隆重的节日。在我宣读祭天之文的中间,天色渐暗,一道龙形闪电劈空而下,却不能打断我的诵读之声。雷电愈猛烈,我的声音愈高亢,整个神农山都回荡着我的声音。我是神农之子,我从未如此刻般清楚这一点,我是那个伟大的人的儿子,我是羲和。突然,一道明亮的光华乘着和风而来,我的眼前一片赤色的芒焰闪过,而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中,有人影来来往往,有人在我的床头太息,有人哭泣,我只觉得头痛欲裂,拼命想要入睡。终于,一切都安静了,身体却似乎越来越痛,好像要被烤干一样,又不知许久,才渐渐恢复过来。

醒时,触眼是我熟悉的房间,右手边抵着一头乌发,我抬眼看了看,有些不确定是小纯还是阿芸。心想,我那么痛,你也不要太好过了,于是伸手推了推那床边的人,一张清丽美艳的脸映入眼帘,脸上没有想象中的疲惫,只有错愕和震惊,随即,就是嚎啕大哭,没有半点形象。我心里断定,这个必是阿芸了,只是不知我这一睡有多久,竟连阿芸都认不出来了。我只觉得她哭得我心烦,又有些心疼,很是后悔把她叫醒。于是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不想这一拍她嚎得更凶了,一边嚎一边抽抽噎噎地说“阿…阿兄…以…以前就是…是如此,然…然后就…”抽噎着,声音就小了下去。好在,一听到阿芸的哭声,小纯就赶来把她安抚了半日,一番忙碌过后,才想起去通知父亲大人和医正。

我只觉得那一日如梦一般,父亲大人亲和无比。我素来是知道他的平易近人的,常年里与农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对待阿芸也如慈父一般。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极为严肃,我从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却不想,那一日父亲大人对我也如阿芸一般和蔼,竟让我在床榻上没有起身。他问了我这些年学了些什么,喜欢吃什么东西可以跟阿芸说,也可以让阿纯同他说,还絮絮叨叨地同我说起母后来,说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性情如何敦厚又顽皮。还说了许多让我保养身体,不要操劳的话。父亲大人走后,我也一直如堕云雾。

莫不是我睡着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或者我身体发生了什么剧变已经时日无多?却不知,我只猜到一半,我这一睡,竟是两百年过去了,大荒倒没发生什么,只不过我在春祭之上被雷劈了的事情倒是传遍了,大家都认为我没有资格成为神农的储君,纷纷要求易储,阿芸被父亲大人立为新的储君,羲和神历天授时的职责倒是被刑天暂代了,毕竟勘测天时制定农历并不是什么深奥的学问,人人都会的。只是,两百年了,刑天也回来了。至于我的身体,医正只是说要观察。

待众事尘埃落定,阿芸和小纯又开始催着我歇息,阿芸起身告辞时,又有些吞吞吐吐。我见她欲言又止,实在不像她的作风,心里揣测大概是孩子长大了,颇有些欣慰和怅然。又想起她在我初醒来时的一阵嘀咕,遂问了她两句,不想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我不禁叹了口气,不想她背影一滞,恨恨地甩给我一物落在了锦被上,凶巴巴地道了句“给你的生辰礼”,复又转身往外走,出我卧房时,软软糯糯地说了句,“你不在就没人护着我了,别人欺负我没有哥哥”,然后就离开了。

我心头大恸,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心中百感交陈,再看那锦被上的礼物,竟是个歪歪扭扭的小布偶,胸上绣了个秀丽的“安平和乐”,心中再也止不住痛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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