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是啊，陛下已经在席上下了口谕，蔡京大人的五公子蔡鞗在这次伐辽收州中屡立战功，加封宣和殿待制，赐婚茂德帝姬，晋驸马都尉。” 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屋外几株花树在第一抹晨曦的映照下殷红如丹，花枝横逸轻曳，和着后头千竿修竹的翠影映在那华美的窗纱上，让人不知是晨是昏。爹顿了顿：“赐婚的圣旨再过几个时辰便昭告天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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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德帝姬？”我心底悚然一惊，双颊火辣辣地烫，疾声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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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前还来过咱们吴府呢！”爹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茂德帝姬看上去弱不禁风，但骨子应该是个铁骨铮铮的女子吧！”爹喟叹道，却又似冷笑，语气恳切，日光清淡，落在他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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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似洞穿我隐秘的哀伤，却含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不来揭穿。只说：“蔡鞗是个爽气横秋之人，不似他的父亲兄长那般奸猾狡诈，想必也会好好待茂德帝姬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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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云遮雾掩一轮朦胧红日，日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绯红的，像皮破时灿灿的一汪鲜血，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猩红的光晕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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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微微一沉，不觉退开一步，髻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心下浮现的全是譞璮此刻的应会有的样子，哭泣，抓狂，亦或……我甚至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想马上见到她，哪怕现在有一个人陪在她身边也是再好不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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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想……” 我的心上突然泛起一阵说不出的一阵凉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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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婼儿，你去陪陪帝姬吧！”我不曾想爹会说出这样的话，却并不意外，爹一向能明白我心中所想，更何况，这一次，爹是明白其中缘由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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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更衣洗漱，我直冲冲地出了门，无意瞥眼，见树影深处，两位着素衣的男子，微微仰看，凭风而立，是槐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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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俊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疏薄的笑容，唇齿间衔了清淡的一抹忧郁，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沾染了温暖的感伤气质，他的目光迷离，仿佛是一直盯着我们吴府的大门，知道我一定会出来一样，他身边的那个身影微微的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是尹千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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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寂寂停下，四周皆是无声的寂静，我手心紧紧攥着，朝他们走了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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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照射在槐佐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我们也是刚知道的，我猜想，你一定会出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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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佐似乎总能看穿我一般，我眸中一亮，唇齿间已蕴上了温暖的笑意。槐佐总是这样，在无声无息处无声无息地给我以感动，并不是惊涛骇浪一般澎湃的幸福的冲击，而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滴地浸润，叫我并不会不自觉地去抵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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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了看尹千阁，他静默，我亦静默。想到此，心里也不觉微微黯然，神色也寂寥了下来。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我说不安慰的话，却突然被他深藏的痛苦击中，身上激灵灵一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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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尹千阁突然跪在我的面前，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定道：“吴小姐，现在只有你能救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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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忧愁如春草漫漫延伸出来，我极力让自己不去顾及，反问他：“千阁，你这是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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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千阁与之前判若两人，以往的他，孤傲，孑立，清冷，这样的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现在跪于我的面前，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不似往常一般，低头看一看他，果然神情落寞。我无声地叹息一句，轻轻道：“你快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和譞璮是为了帮我才没走的，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会把譞璮毫不伤的给你带出来。”他凄楚一笑，遂徐徐起身，既然我明了如斯，何必又要徒增伤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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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静谧立于春晨花香之中，声音清越宛若天际晨光，我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像是在安慰他们，也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我先去宫里看看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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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宫门口等你！”槐佐嘱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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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说着三人气呼呼跃上马车去，一扬鞭自顾自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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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的黎明还是叫人清冷不已，幕色全然褪了，到披麝殿的时候，太阳已经全部地升了起来，照射在殿上的琉璃瓦上有些灼眼，譞璮的贴身宫女旒姁只远远站在南窗下，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见是我，方急急跑了过来，双眼里噙满了泪，忙欠身礼道：“吴小姐，您终于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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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微笑，睨她一眼，道：“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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旒姁的眼睑微有些疲倦地半合着，轻轻道：“帝姬一宿没睡，也不让奴婢们进去。” 想了想又道：“奴婢们又不敢去禀报皇后娘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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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旒姁，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我的手微微覆盖上她的手背，担心道。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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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们也不知道，自打昨晚从宴席上回来之后，帝姬便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面，屋里的灯亮了一宿，可平日里，哪怕有一丝光亮帝姬也是睡不着的。” 旒姁切切道：“对了，吴小姐，今早奴婢去御膳房吩咐帝姬的膳食时，听到四处都在传陛下赐婚，您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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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内心颇惊动，隐隐不安。银线绣了莲花的袖边一点凉一点暖的拂在手臂上，我说不出话来。我牢牢望着她，亦十分明白宫中的世故，半晌才轻轻道：“我也不太清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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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还未落下，却见殿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缝，帘被轻柔掀起，露出雪白如藕的一只手臂，浑然美如白玉。白玉之后一张芙蓉秀脸迅疾闪过，语声清脆直叫人骨酥：“濯婼，你进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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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开旒姁的手，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我缓缓吐出几个字：“我去看看帝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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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披麝殿，便看到譞璮正捧了一大束白梅细细赏看，不似寻常的梅花，姿态自然，洁白如霜，亦十分清雅可观。一点细碎的花瓣从她的怀抱中漏了下来，焦黄到黑的颜色，微微蜷起，似一点萎靡而焦灼的心。良久，她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这是今年最后一束白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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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清风徐来，鬓被吹得飞拂，也把譞璮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响。夜来湿润的空气安抚着清凉的肌肤，我慢慢咀嚼她话中深意。转身给譞璮倒了杯茶，滚烫的茶汤溅到手背，也许是因为手凉的缘故，只隐隐有些痒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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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始终背对着我，只看得到她怀中的花枝纤细如女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芬，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露珠，娇嫩不堪一握，她小心翼翼伸手抚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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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茶亦凉透了。譞璮终于道：“你也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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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么？”我被譞璮这突如其来的问惊愕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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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放下手中的白梅，徐徐起身朝我走来，她的笑牵动腰肢柔婉地轻摆，乌黑青丝间晃玉滴珠的金钗和珍珠流苏随着她的身姿摇曳出道道华丽如晨光似的光芒，“现在整个皇宫，恐怕只有我这披麝殿不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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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虑片刻，方明白她所言之事为何，胸口仿佛陡然被人用力击打了一下，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木木地站着听她说话，她见我安静些，放慢了语气道：“他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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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门口！”我自然明白她问的人是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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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一口饮了那杯冷茶，不知是太过苦涩，亦或是太过冰凉，她的眉心皱了一皱，对面的譞璮，容色清秀，绯色藕丝琵琶衿上裳，下穿紫绡翠纹裙，宝蓝色的宫绦佩着香色垂金如意结系出如柳腰肢，宝髻上雾霭云环，一笑容光如玉，不免感叹盛妆和绝色姿容之下的譞璮虽非乔贵妃一般盛气凌人，却也有着平时没有的娇娜，华丽中自见凌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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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的手指淡漠地划过桌面，道：“蔡家家世显赫，荣耀百年，父皇可真是替我着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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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譞璮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仿佛身不由己一般，说得越多，心里那种凄凉的感觉越是浓重，像雾气一般一重一重地袭卷了上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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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默不作声，我不敢看她，只是她投射在我面前的茶水中的影那么清晰，清晰地我不得不看到。我微微苦笑，拦下她的话，可声音已经有些颤栗不清：“譞璮，你别这样，我们一定有办法的，我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好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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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默然良久，忽然兀自泛起一抹优昙花似的微笑，含着淡淡的一缕愁绪，望着我道：“来不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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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去看譞璮，“什么来不及了，怎么会来不及？”我话音未落，便闻得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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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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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慌不已，连连摇头，大为震动，不由张口结舌愣在了那里，我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无声了，我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回过呼吸来竟有一点一点蔓延的暖意，几乎有一刹那地想要去拦住她的冲动和欲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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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手指绕着衣上丝绦，沉吟片刻，道：“随我出去接旨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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譞璮曳地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蒙尘的玉阶，我踏着满地白梅落瓣徐徐下台，身后她略带忧伤的吟叹隐约传来，不知叹的是我，还是在悲叹这即将到来的宣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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