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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过的江湖》006水上惊魂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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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船从汴河码头出发,驶向江南。

父亲的出现,让我们对这次出行有了新的认识,同时,也让我们少了一些后顾之忧。或许,这就是父亲的目的。当然,除此之外,莫过于他给我们的那些银子,包括狗子他爹让转交的一百两银票,以及父亲给我的一些碎银。

也就是说,钱的问题,我们暂时解决了。

尽管不是自己解决的。

狗子的情绪去得还是那么快,登了船后,他迅速就与船上的人攀谈起来。托他的福,我也对船上的这些人有了初步的了解。

因为是货船,除了船工,人并不多。

有一个男的,三十出头,声称自家老爹败光了家产,不得已只能外出谋求生计,但听他的口音,并不是河南人;有个老头,说是下江南找儿子,至于他儿子为什么跑江南去就不知道了;还有一对夫妇,人倒是很坦诚,直言说是因为被人追讨赌债,没办法,只好选择跑路。总之,各有各的原因。

但在我看来,他们的话有一半是不能信的。

就好像狗子说,我们仨是进京备考的学生,因为没钱,只能搭货船。这句话里,只有进京和没钱是真的。今年的会试刚结束,下一次,要三年后。

当然,也没有人追问。

或许,彼此是什么路数,大家心里都明白。

我们一起住在阴暗潮湿的甲板下,正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彼此礼敬客气,却各自藏着各自的忧愁,难得有沟通的时候,也是浅谈辄止。

我不喜欢这样的环境,所以时常往甲板上跑。

这是出行的第四天。

我看着身边刚刚上来的狗子:“守田呢?”

狗子:“刚喝了点儿水,睡下了。”

“他这晕船晕得有点厉害啊。”我说。事实上,我也分不清守田到底是晕船还是因为太挂念她娘了,不过我知道,狗子上来找我是有事儿。

我:“你呢?你上来干嘛?”

狗子笑笑:“那关中的兄弟说无聊,找我耍点小钱玩玩打发时间。你看我这刚刚和人认识,拒绝也不太好。但问题是我那银票还没兑现,手头没钱,守田又睡了。你爹不是给了你一些碎银么,所以我想着……”

我再次回头看着狗子:“你要和人赌钱?有没有搞错?”

狗子:“什么赌钱?就是耍几个铜板,无伤大雅。我觉得那人挺不错的,而他也去京城,我不就想着结交结交,也许将来能有个照应嘛?”

狗子考虑得很周到。

我犹豫着,最后还是抓了一把铜板给他。

我笑狗子:“其实守田没睡吧,你是怕他不会给你钱,对不对?”

狗子很冤枉:“睡了。真睡了!”

我:“哈哈。”

我没有再和狗子说笑,其实,我也根本没有在意他拿这些钱去干什么,至少来说,目前没有。我与这位小平原君,在新安的时候就同出同入,不分你我,甚至还多少沾了他殷富家产的光。所以,即便全给他,我也没想法。

只是觉得,经过此事,狗子的本性依然没变。

我笑着,看红霞漫天,似乎有些释然了。

当那江水被彻底染红的时候,九尺突然跑上来,叫我下甲板去躲躲。他说,船马上就要出河南了,会有官府盘查,让我好好待着别乱跑。

我说好。

但刚刚有些释然的情绪,忽然又变得凝重起来。

……

船舱里,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狗子没有撒谎,守田果然像一条死狗一样躺着,脑袋埋在枕头上,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睡着。旁边,狗子和关中汉子摆了张小案,正在赌骰子。

那对夫妇中的女人看到我,打了个招呼。

我回了一个笑容。

狗子注意力很集中,他在耍钱的时候都这样。

他说:“我赌大。”

关中汉子:“那我小呗。”

狗子:“加不加?”

关中汉子:“不加。”

狗子:“那我开咯……开!哈哈,大!”

狗子将那案上的两个铜板揽到自己身前,笑得无比开心。他并不嗜赌,但喜欢赢钱的感觉。而我既不喜欢赢钱的感觉也不喜欢输钱的感觉,根源在于,那种将自己命运交由某个人、或是某只手掌控的感觉,我很讨厌。

关中汉子笑笑,又放上了一个铜板。

看他手上的动作,我可以确定他不是阔绰之人。

我走过去:“怎么样?赢了输了?”

狗子回头看我:“手气不错,来来去去,小赢几把。”

关中汉子看到我,很礼貌地笑了笑,对于输钱的事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就像狗子说的,只是无聊打发时间。他问我:“兄弟,也来玩玩?”

我:“不了。”

我转头向舱里的所有人:“九尺说官府马上要来查,让小声些。”

听到这里,狗子和关中汉子也识趣地将骰子收了起来。狗子很擅于交际,他把刚才赢的铜板全都还给关中汉子,用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几文钱,就与关中汉子开始称兄道弟了。这时我才明白,我之前的犹豫,是多余的。我之前并不担心狗子输这几文钱,而是担心,他赢了几文钱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显然,狗子比我预想中,要更成熟些。

这时,船停了。

我们在甲板下,不知道上面发生什么。只听到一些整齐的脚步声,然后九尺与人笑谈开来,有几次笑得还特别大声,也特别豪爽。

我看不到九尺有没有向那些官差塞银子。

但肯定是有的。

不久,船缓缓开动,九尺走下舱来。

他依然笑着,表情还没从刚才的谈笑中恢复:“没事,例行盘查。官府说,最近河南那什么县跑了几个通缉犯,让过往的船只小心些。”

说这话的时候,九尺目光在我们身上扫了几下。

然后,他将手里白纸黑字的东西轻轻一揉,顺手就扔在了舱中某个角落,继续笑着,转身爬了上去。我看到,那上面有官印留下的红色印泥。

我想,我猜到了那是什么。

……

九尺真名不叫九尺,九尺是他的诨名。

据说,他以前是贩布的,因为一丈布总会短人家一尺,所以得了个诨名叫九尺。当然,这是狗子告诉我的,而狗子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第六天,我们的船进了淮河。

风和日丽。

我照例在甲板上观赏沿河的风景,狗子继续在舱中和人瞎扯淡。守田难得上来,与我一起吃了些干粮,然后待了一会儿,觉得不枉此行后,又继续下去睡觉了。这时我才知道,他不是思念家人,而是真的晕船晕得厉害。

船上的日子很枯燥,而这样的日子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七天。七天后,应该就到京城了。”

九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旁边。不过,并不是因为他会轻功,也不是他没有脚步声,而是我分了神,并没有注意他早已向我走来。

“九哥。”我转头喊了他一声。

船上的人都是这么喊他的。

九尺也没有什么目的,就站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看风景。天边,透过云层照下的阳光有些刺眼,一片明媚中,总感觉藏着几分阴翳。这条淮河上,除了我们这艘之外,也还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船,各自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待得久了,九尺忽然问我:“杀了人?”

我不敢说话。

九尺:“我都知道了。”

我点头。果然,那天九尺扔掉的,就是官府对我们的通缉令。

九尺:“其实我也猜得出来。但凡来找我搭船的,没有一个是正经人。官府通缉的逃犯、欠钱跑路的、还有过不下去的穷人,我都见得多了。”

我沉默。

我:“九哥我想问你,你既然知道我们是逃犯,为什么还敢包庇我们?”

九尺笑了:“我没有包庇你们。我收了二钱银子,负责把你们载到京城,仅此而已。虽然不多,但我赚的就是这个钱。”

我:“可官府的赏银,不止二钱?”

九尺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说你个小子,一边跑路,一边又问我为什么包庇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告诉你吧,我是挣这个钱的,要把你们交出去了,我以后还怎么挣?而且,同行又怎么看我?我还想不想混了?”

我问:“这算什么?”

九尺舒了口气:“江湖道义。”

我:“道义?”

我很困惑,因为在我看的《大明律》里,并不是这么写的。

九尺没有回答我,只用看待白痴一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临走前,他说:“我看你们几个年纪轻轻,以后的路,不好走啊。”

我知道不好走。

但从此时起,我不断地想,江湖道义,到底是什么?

……

这一天过后,天气开始变得糟糕起来,暴雨连连,本就不好过的日子,变得更加难过。守田每天胃里翻江倒海,东西也吃不下了;狗子失去新鲜感,再没有与人谈笑的兴致;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开始产生不详的预感。

我莫名感觉到,我们的江湖,将迎来第一次风浪。

一次,或许会让我们粉身碎骨的浪。

“嘭!”

某个夜晚,一声巨大的响动,惊醒了梦里的所有人。

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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