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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意如何》第二百五十三章:画卷和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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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清朗,繁花满树。

上个冬天很冷,又因天下动乱加之国之不利致使百姓流离,是以,冻死了很多人。逝者已矣,可只要活着,这样的季节和暖意,但凡肯等,总会来的,最慢也不过一个四时的轮替,仅此而已。

可是,那也仅限于心存希望的人,不包括那些心如死灰的。

朱心从前并不会想这样的问题,如今却忍不住总是去想,且一想便停不下来,有时候入梦错觉成真,她甚至不愿意醒过来。

她想,假若自己学的不是武,而是卜算,该有多好。那样,她便能够借由其它看清未来,看到现在,看懂人心,而如果能在一开始便看清一切,那么,她一定早早便同他说个明白,也省了如今这许多误会折磨、遗憾困苦。

是,就算做了这样的设想,但她并不是为了避开他。

天光下边,女子的容貌仍明艳如繁花,眼神却透出几分苍老。

还记得在西南边境的时候,大夫曾对她说,他虽劳损严重,但只要好好休养,等到开春也能养好。那时她很是担忧,想着他那样不爱惜身体,怎么肯好好休养,还为此烦恼了好些日子。

可也便是几日之后,她又跑去向大夫讨了许多补气的方子。如果他不肯好好修养,她便逼一逼好了,左右他会听的。彼时的朱心这样想着,细细问了许多相关的事宜,分明纸上写着的是那么繁杂的药材,可她一看便记住了,还说一定要监督他好好养身子,等到来年开春,一定将他养回去。

却不想,时至如今,什么都成了空想,而那些他们曾对彼此说过的话,也都变做了空话。她没能用上那些方子,却是每天每天,无事的时候都会拿着纸笔写一写,一味药材一味药材的写,写了厚厚一沓纸。

对于朱心而言,她等了很久的开春,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

他不会知道那一沓纸的存在,就像她也不会知道,即墨清在入宫整顿之时的一点小意外。那是他发现了库房里的一幅画,分明在之前进门时候是那样冷厉的模样,却不想,打开画卷之后,男子竟愣在当场,握着卷轴的手指发白。

据说那幅画题着的名字和落下的印都是属于当世画圣的,而画名为《千里江山》。

没有人知道,他透过那幅画看见了什么。

是这已然被他握在手中的天下,还是无人知晓的一段往日流光。

除了她,没有人能懂,可惜,他不会让她知道。

宫墙深深,她被局限在四四方方一块小院里,连天都看不全。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算是什么,若说囚禁,不会有比这更舒服的囚禁,可即便是下人那样妥帖待她,她也还是觉得难捱。

笼子再大再豪华,那也只是一个笼子,即便修成房子的模样也不是家。她心知,他将她关在这儿,是不肯原谅她,也不愿放走她。

倚在门侧,朱心抬眼望向外边。她从前并不在乎什么自由,因她一直被人左右,早习惯了,可如今却有些恍惚,很想离开。

但到了最后,想想,走了也是无处可去,于是她便又歇了心思。且先不说这小院内外看守严密,至少,呆在这儿,还能离他近一些,不是吗?

微风吹过,落花飒飒。

宫苑太深,这座院子又处得偏,自是半点儿消息都传不进来,而她与外边隔离得太久,如今有些什么变故,她也都不知道。可就算这样,但听见今日似乎格外热闹,她忽然很好奇,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毕竟这是宫内,不论发生什么,一定有关于他。

女子想着,眼眸微亮,却不须臾间,又一点点黯淡下来。

朱心掩上门,站在院中背光的地方,她看见天光明媚,感觉似乎很暖。

垂眸,女子环臂,声音低得轻若耳语:“外边看起来很暖,是很暖。可是我很冷。”

走了这么远,停在这个地方,回顾前路,恍惚如梦。

而梦那种东西,虚无缥缈,即便看着美好,风一吹也要散落成沙。

如此,便是再大,也终究要归于尘埃。

男子站在高台之上,面如冠玉,轮廓分明,气质清冷,看着不似凡人,周身气势却被那明黄锦袍衬出几分张扬霸气。而台下围着的百姓在看到他的时候,皆不自觉倒吸口冷气。

在他们看来,上战场打仗的,不说虎背熊腰,但怎么也不该是这么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如此自然会觉得意外,自然免不了感叹。说起来,关于即墨清其人,正史不敢写,但后世野史却有过这么一段,道帝形貌昳丽,可惜冷心冷情,至其死,不曾有人见之展露笑颜。

环顾一周,即墨清眸色冷彻,没有半点余的动作,可只在这一望之间尽是威严,下边群众见状,是以纷纷噤声。

可其实他望向台下并不是什么警告,也不是不喜下边喧闹。此时,若有人能离得近些,或许便会发现他的目光迷离,那样的眼神向着台下缓缓扫去,竟像在寻找什么。

搜寻一圈,即墨清收回目光,再未往下望去一眼。

不一样了,全都不一样了。

下边没有哪个男子指着他笑得满脸得意,在唬人说什么“那是我兄弟”之类的话,也没有哪个女子现在远方笑意盈盈,给那个人打配合。

那两个贪玩爱乐,想了许多点子要在这里抢他风头的人,终于都不在了。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昏沉,忽然很想离开。他也想任性一回,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或者诚实一些,该说逃避。

可是不能逃了。

这是他的选择,而每一个人,都要为了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此,便是不甘不愿也要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直到行至尽头或者无路可走。也许,这一生都不能停下。

管弦人声穿耳而过,整场大典几乎都是机械地走完,最终,即墨清落座高位,环顾四周,象征性地浅浅勾了唇,只是那弧度却实在可怜,轻得甚至不足以形成一个笑。

分明拿到了自己最初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心却这样空呢?

这不应该,怎么都不该。他想着,强将心头那翻覆着的苦意压下去,却只见那苦意卷着涩味在心头更加汹涌。终是不得不承认,在坐上这个位子的时候,他便已经输了,因这一切,他承下,只是为了责任,这江山早不是他所想要的。

轻闭双眸,却是这时,清风夹带着过往从时间的甬道深处穿越而来,钻进了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间。

接着,他看见她眉眼弯弯,听见她语带笑意:“从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要是讨厌我,我该怎么办。”

他那时并非毫无动容,却还是冷冷问道:“哦?呵,直接说吧,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像是沉入了一场梦里,即墨清不自觉柔了眼波。

虽然那时他看起来似乎对她并不在意,其实,却全部记进了心里去,记得很深,深如铭刻骨上。纵是经年之后,他仍真切的记得那时她无辜的模样,水灵灵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像是被他的淡漠惊着了一般,愣了很久才再度开口,像是含着些许委屈,眼神却很是认真。

“喜欢一个人也要有理由吗,也要有目的吗?若是有,那我希望你也能喜欢上我。”

极目远眺,回到现实,他看着山河秀丽,忽然落下声轻叹。

原来真的有些事情,嘴上说着不在乎,心底也觉得不在乎,但到了最后,还是放不下。

乾元元年,即墨清登基为帝,掌万里河山,重修法制,休养生息,安定民心。

乾元二年,帝推行学风开放,放松言论思想,主张容百家之言,若百姓中有人异词,可直谏学宫处,独不准在大庭广众之下攻讦时政、造谣事端。

乾元五年,帝亲征北地,伐陈国,远至外陆,且于后十数年皆尽心于南征北讨,其势极猛,令人胆寒。

长时间的征战也是长时间的杀戮,此举霸勇,需要野心,需要谋略,需要实力,更需要心气狠绝。从前的他或许并未这般狠戾,后来却不知怎的,竟变得那样偏执。

不过,也多亏他这份偏执,最终才使得九州同姓,天下归一。

这般动作,不论怎么看,都符合一个霸主的行事作为,可他治理天下之法,看着却实在是个仁君。后世史书赞他是天生帝王,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浴血沙场,烽火狼烟,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过。那个男子仍在与他并肩,那个女子仍在营中等他,只要他下了战场回去,便可以看见颊上带着糕点屑的她对他轻笑:“小师父,你回来了?”

——小师父,你回来了?

——我想回来,但你在吗?

脑海中的影像忽然变得模糊,女子笑笑,起身,一个动作间,身形化雾散去,快得连伸手挽留的机会都没给他。

苦笑,收回手来,男子虚虚不知抓住了些什么,只见他对着眼前空旷一片微微启唇。

“我就知道,你不在了,不会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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