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里，一只洁白的鸽子扑扇着翅膀，在自己卷起的风中快速飞翔。

鸽子似是不知疲倦，一路不停歇。

它越过无数的县，郡，途径益州，沧州，明州，最终到达古朴雄伟的帝都。

缦帘飘动的水榭之中，鸽子轻轻地落在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肩膀上，昂着头，依旧一副雄赳赳的样子。

中年男子从它身上取下一个用丝绸卷起来的纸条，揣到袖子里。

纸条刚被取下，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天而起，在水榭上方盘旋了几个圈，渐渐地飞远了。

水榭之中又陷入了之前的沉寂，仿佛那只昂首挺胸的鸽子从没来过。

凉风阵阵，将池子里的水吹起一层层波纹。

古朴的道上，一匹健马奔驰而过，它的脚下像是生了风，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两旁被溅起来的雪泥。

马上端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虽然一脸稚嫩，但催马扬鞭的动作却是干净利落。

她穿了一件成人的大棉袄，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

“哇哇。”

大袄里传出一阵婴儿虚弱的哭声。

她的眉间透出一丝忧虑，颠簸间，腾出一只手来隔着棉袄轻轻拍打着孩子，轻声哄道，“乖哦乖哦，你存着点力气，不要哭了，就快到镇上了，姐姐给你找大夫，你再坚持一下。”

婴儿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他似乎是听懂了女孩儿的话，捏了捏小拳头，真的不哭了。

女孩儿将手稍稍探进棉袄里，摸了摸婴儿的额头，依然是一片滚烫。

“驾！”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里。

马儿挨了一记鞭子，吃了痛，跑得比刚才卖力多了。

骑在马上的女孩儿便是千寒，此刻她正抱着那刚出生的婴儿，往财源镇赶去。

这也是无奈之举，之前，婴儿虽说醒了，但是一直高烧不断，哭声也是似有似无，如果再不治疗，怕是就要夭折了。

当时情况紧急，千寒不得不决定要去财源镇寻大夫，她不是神医，自然是救不活这孩子的。

本来夏侯南也要跟着一起去，但是被千寒拦下了。

他俩必须分头行动！

首先，白羽信和阿珂还没回来，夏侯南必须尽快找到他们。如果可以，最好能在进村之前拦截住。

对方既然能干出屠村这种事，必然是要斩尽杀绝的。

其次，村子里的尸体不能就这么放着，至少，也得有一块裹尸布。人虽已经死了，但也不能任由其曝在光天化日之下。

再者，初步搜寻时，在所有的尸体当中，千寒没有发现怀宇！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既然没有尸体，那就有可能还活着。

也许逃走了，也许正躲在某个地方，当然，被抓走了也不一定。但不管怎样，在没确定怀宇遇害之前，她要夏侯南去帮她找怀宇。

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非要找第四个理由，那便是夏侯南不会骑马，也不会照顾孩子，留他下来，倒是唯一的办法了。

夏侯南机灵，平时又是个捣蛋鬼，没人比他更熟村里的路了，要是对方真的杀个回马枪，她相信夏侯南藏好自己是没有问题的。

那两个死去侍卫的马还留在村里，这倒是帮了千寒大忙了，有了马，说不定今晚还能在诊所关门前赶到。

离别时分，千寒环顾一片狼藉的村子，以及满村的尸体，不由得问他，“你怕吗？”

此时的夏侯南，好似突然间长大了。

今年的风雪仿佛在他脸上永久的刻下了一层冰霜，他默然道，“都是村里的人，不怕。”

他显然知道千寒在担心什么，但是，他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没有什么会比双亲被人残杀在他面前可怕。没有什么会比母亲为了生下弟弟而要被开膛破肚可怕。

村子里有的房屋还在燃烧，火光映照在夏侯南的脸上，映出一片病态的红。

那个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孩子好像已经蒸发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千寒的错觉，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一个缄默冷静的少年。

千寒看着他，黑眸里火光跳动。

她不再说话，翻身上马，将婴儿紧紧地裹在怀里。

夏侯南帮她整理好缰绳，叮嘱道，“照顾好我弟弟。”

“好。”千寒接过绳子，低声道，“等我回来。”

夏侯南昂起头，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千寒，突然苦笑着道，“要是你没回来怎么办？”

今天他已经深刻理解生离死别这个词语了。

也许下一瞬间，眼前的人也会活生生的从他生命中剥离。

雪花一片片掉在夏侯南的头发上，渐渐将他的发染成和千寒一般的颜色。

“那就活下去，继续等我！”

千寒一巴掌拍在马儿屁股上，马儿健步如飞，瞬间就奔出十几米。

少年望着千寒离去的背影，奋力大喊，“周怀玉，你一定要回来！”

他的呼喊被淹没在风雪里，也不知道前面的人有没有听见。

……

寒风如刀，吹得人脸上生疼。

千寒一路飞奔，这平时要走半天的路，竟生生的让她缩短到了一个时辰。马儿已经跑得口吐白沫了，四肢都开始打颤颤。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瞩目，在镇外的林子里，千寒就下了马。她拍了拍马儿的脖子，歉意道，“对不起了。”

马儿瞪了她一眼，一屁股就躺到了雪地上，马鼻喷出阵阵白气。

临近除夕的财源镇，比起平时的车水马龙，多了一份喜气洋洋。现在虽已是戌时，大街上依旧人头攒动。

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两旁，摆着摊子的小商小贩们都在卖力的吆喝着。

临街商铺的老板娘看着占了自家门口的贩子，心里有气，又不敢上前理论，悻悻地吐了一口瓜子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活该穷苦着！”

她家门口的贩子像是没听见一般，依然是满脸堆笑对着街道上高声喊，“炮仗嘞，卖炮仗嘞。”

整个财源镇，都沉浸在一种欢天喜地的氛围中。没有任何人知道，就在它东南三十里地的地方，有一个叫白杨村的村落，全村十八户家庭，共九十三人，八十七人被屠杀，一名男童下落不明，幸存者仅余两名十一岁岁男孩，一名六岁女孩，一名七岁女孩，以及一个刚出生几个时辰的婴儿。

千寒抱着小小的孩子在小巷里穿梭，对街上的热闹充耳不闻。

路过一户人家的院子时，她顺手拿了一个有白毛毛的虎头帽，将那一头银发完全裹在了帽子里。

一年前，她是来过一次财源镇的，还能记得诊所的大概位置，这也算是幸运，不然，还真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

终于赶到诊所，看见门口高高挂着的红灯笼，千寒心里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