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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唐烟云》第一百二十章 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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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元城中,晋军一如既往地操戈习武,加严戒备。李存勖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两三个婢女端着被染成血色的水盆走了出来,背着药箱的大夫与周德威叮嘱了几句之后,两人也相继离开了。

而营帐之中充满了药味,蒋玉衡帮李存勖涂好金疮药后,用纱布将他的左臂包扎好。她一直低垂着眼,一句话也不说,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李存勖怕她还在生自己的气,于是故意凑到她面前,俏皮问道:“怎么,心疼了?”

蒋玉衡先是一怔,而后两只耳朵发烫发红。眼前的李存勖全不像平日里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大王,倒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李存勖看到她双耳通红,于是轻轻捏着她的耳垂,笑道:“你怎么动不动就脸红耳热的!”

蒋玉衡不服气:“小女子没见过世面,哪像大王,什么修罗场、温柔乡都走过!”

见她果然还在为自己鲁莽出城之事而生气,李存勖心里涌起一阵阵暖意,他轻轻拉起她的手,那双手虽小,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可是掌心长满了老茧,都是握剑、练鞭、射箭练出来的。他轻轻摸着那些老茧,心疼道:“本王雄霸一方,手下将士千千万万,不要你这小小女子以命相搏!”

蒋玉衡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于是笑问道:“那大王培养玉衡做什么?吃喝玩乐吗?”

李存勖深深盯着她的眼睛:“玉衡不想过那种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无忧无虑的生活?”蒋玉衡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在九曲塘生活的那三年,虽说每天要习文练武,可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有独孤和况姐姐的陪伴,还有偶尔慈祥和蔼的宋老伯,日子过得实在是无忧无虑。

“可是人长大后,就不可能无忧无虑了!”她喃喃自语。见李存勖一直望着自己,等一个回答,于是痴痴望着他:“大王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玉衡便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没有旁人的时候,李存勖与她说话时总是一会儿“我”一会儿“本王”的,他觉得“我”更加亲切,可有时又放不下自己的身份。他没有想到蒋玉衡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他的眼前飘过千军万马,飘过旌旗战鼓,可奇怪的是,这些东西快速地闪过之后,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与蒋玉衡惬意地骑着马,在浩瀚的星空下奔驰,骑累了,便躺在辽阔的草原上看星星,他把天上的玉衡星指给她看,惊羽和霜晨在一旁安静地吃着草······

蒋玉衡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醉,依然自顾自地说道:“只要能在大王身边,哪怕一辈子刀光剑影、颠沛流离,玉衡都不怕!”

李存勖的眼中却一片朦胧,他的掌心冰凉冰凉的,低声道:“只怕一切,有始无终!”

“大王说什么?”蒋玉衡没有听清他的呢喃。

他摇了摇头,轻轻笑了,将她搂入怀中,眼神却凄苦忧郁,如深山老林中久久不散的浓雾。

蒋玉衡从李存勖的帐中出来时,看到周德威在营帐外不远的地方站着,于是上前问道:“义父怎么还在这儿?”

周德威满脸严肃地看着她:“我有句话要叮嘱你!”

“义父请讲!”蒋玉衡见他眼中少有的严厉,于是毕恭毕敬道。

周德威看了看四周,确保不会被人听见后,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一向任性,但是如今你长大了,又在大王身边伺候,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谨记在心,切莫得罪小人!”

蒋玉衡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在树林里苛责景进一事,可她觉得自己没错,于是问:“那么义父也觉得景进是小人了?”

“他是不是小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大王身边的红人!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客客气气的,笑脸相对,一旦被他抓住你的错处,只怕你永难翻身!”

“那就任由他胡作非为吗?”蒋玉衡不禁急了,反问道,“小人作祟,如果所有人都置若罔闻,那天下岂不是黑白不分了?”

“玉衡!”周德威再一次喝住了。

蒋玉衡却没有被他吓住,而是继续道:“义父是令天下人敬佩的大将,一向忠肝义胆,顶天立地,如今却要教玉衡见风使舵,谄媚求存吗?”

她说罢赌气离开了,留下周德威独自神伤。是啊,自己也曾一身浩然正气,一向看不惯小人行径,如今却这般贪生怕死了吗?可是——可是他从前就是教导自己的丰儿要明辨忠奸,要做个凛然的大丈夫,绝不与小人同流合污。结果呢,结果丰儿深深记住了他的教诲,并用生命践行了自己的信念。

难道是自己错了吗?周德威的老眼中滚着两颗浑浊的泪。

魏州城中的刘鄩更是寝食难安。夜一点点深了,昏黄的灯烛之下,他正背着手站在一幅挂起的地形图前,双眉紧皱,一声不吭。桌上摆着早已凉透的饭菜,一口未动。

“哎——”看着看着,他不由得低声叹了一句。

不想这失落的一声叹息恰巧落在了段凝的耳朵里,他撩开门帘便是一顿冷嘲热讽:“哟,刘大将军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我们刘大将军心神不宁的吗?”

段凝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特意前来奚落刘鄩一番。他一进大帐便找了张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努力挪着屁股,直到找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脸上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仿佛死去的那些将士们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你来做什么?有事就说,没事就出去!”刘鄩看出他的来意,于是直言快语,没有丝毫客气。

“大将军这话说的!陛下派我前来辅助将军,如今将军吃了败仗,我好歹要来安慰一下您。毕竟,屡战屡败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将军别气坏了身子,饭还是要吃的!”段凝看到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越发笑得肆无忌惮。

原来今日刘鄩领兵前去攻打晋军,却遭到周德威和李嗣源的夹击,他好不容易率残军逃出,却又在半路遇到刚好赶到的独孤成,于是又经历了一场恶战。回到梁营的时候,死伤惨重。

“想当年,大将军跟着先皇南征北伐,立下无数军功,名声远扬。怎么如今——”段凝脸上露出鄙夷之色,继而,他摇摇头,故作惋惜道,“看来,真的是廉颇老矣!”

“出去!”刘鄩看也不看他一眼,怒声吼道。

“好好好!”段凝起身,朝着恼羞成怒的刘鄩笑道,“段某只是来提醒大将军一句,您在这次出征之前,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

“多谢!”刘鄩怒声道。

段凝望着他傲慢的背影,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便甩开门帘出去了。

空荡荡的大帐突然安静下来,就显得有些落寞了。不安的烛火胡乱颤动着,晃得人心里烦躁。刘鄩慢慢踱到案前,全身瘫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睛。深陷的眼窝让他眼角的皱纹更密更深,他的头发似乎也突然多了许多,整个人如同枯槁。

“大将军英明一世,老来却要被这样的小人讥讽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鄩立马警觉地坐直了身子,睁眼一看,果然是小慧。他惊诧:“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大将军心中烦忧,因此没有听到动静!”小慧轻笑着。

刘鄩暗自感叹了一句,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这次大将军与李存勖在此,已然是决一死战了。实不相瞒,可汗也来了!”

“阿保机?”刘鄩不禁好奇,“他来做什么?”

“可汗来此的目的,就要看大将军您了!”小慧抿起一丝神秘的笑。

“我?什么意思?”刘鄩眯起双眼,明知故问道。

“可汗还是从前那句话,只要大将军愿意,可汗定会待您如亲兄弟。这次晋梁对决,只要大将军开口,可汗定会奋力相助,与你们前后夹击,一举击败李存勖!”

听着小慧的描述,刘鄩眉眼之中颇为所动,只是——他依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犹犹豫豫的。小慧于是趁机反问道:“事到如今,大将军还想不通吗?您放弃安闲的生活,不就是为了给龙骧军和神威军报仇吗?可是倘若您一意孤行,您扪心自问,有几分胜算?”

刘鄩听闻此话,神色愀然,悲痛不已。

小慧于是一鼓作气,继续问道:“莫非大将军要让悲剧重演吗?龙骧和神威千千万万的英灵在看着将军呢!此战若胜,将军大仇得报,梁也会得到一段时间的太平;若败,不但将军会身败名裂、身首异处,梁的实力更会大受其挫。到那时,只怕将军九泉之下,难以面对龙骧军和神威军的将士们吧!”

“别说了!”刘鄩喊道。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深深吸了一口气:“阿保机在哪儿?”

小慧望着痛苦不堪的他,脸上慢慢浮出浅笑。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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