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悬，泠泠光辉清洌洌地洒下。

凌傲寒梅，盈盈白雪，似亘古静立在这茫茫大地。

林前，月下，一袭倩影孑然独立。

驻足凝望，九歌心头起起落落绵绵不绝。

一路上没惊动各路牛鬼蛇神稳稳当当到了这里，顺利地竟有些不真实，要不是后面风声飒飒她真要以为今夜是来游山赏景访仙问友。

问友？

呵！

这白冰块倒是会挑地方，躲在这个地方讨清闲。

传言灵山大弟子性格孤冷，不喜与人往来，梅林轻易不许人进入。她倒要看看堂堂大弟子，说出去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片刻间灰影也已过了宗庙祠堂，眼看马上就要追过来，九歌深吸口气冲进了树林，闪身躲到一棵梅树后。

下一刻那几条灰影嗖嗖落下，停在林边不敢再往前踏一步。夜风凌寒，呼啸而过，有低低的声音随风传来。

“她好像躲进去了。”

“八仙宴在即，不能出现任何危险因素，这个人不能放过。”

“可我们不能进梅林，大师兄在里面养伤，万一打扰了师兄怎么办？”

“你们两个留下看守，去禀告二师兄。”

“是！”

......

梅林幽幽，顷刻间又恢复往日宁静，九歌悄悄瞄过去，那两名弟子守在林边不动分毫，看来真的不敢进来。

九歌顿时轻舒一口气，果然此计可行。眼下唯有趁他们没来之前找到白冰块方可解性命之忧，只不过......进来的似乎太容易了点。

不只是不是心理作用，九歌总觉得周围异常安静，心头突突的跳。久经江湖练出来的警觉，袖间寒光一闪掌间多了一柄薄薄的旋刀，屏气凝神转身的刹那身形猛然僵住。

月夜寒梅下，那人负手静立。

清冷的光辉覆了眉眼沉寂，深海静湖般淡漠无波。

月白长袍泠泠落了一身寒霜，遮不住的孤傲出尘。

寒梅白雪，苍茫大地，一切似乎都消失不见，只余天地间那道淡漠孤冷的身影。

一丈相隔，两相凝望。

桃林初见，一眼不忘的容颜，此刻就在眼前，竟恍然如梦。

一丈，好似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九歌还怔楞在这骤然的相遇中，流光已抬步向她走来。

心心念念的身影，在茫茫月色下一点一点地靠近，心仿佛也随着那脚步颤颤飘远，融进了那双静湖般深沉的眼眸。

这一刻，万籁俱寂，连呼啸的夜风似乎也变得安静了。

九歌看着他缓缓走来，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思索间那淡漠的目光却只在她身上落了一瞬便转开，孤冷的背影斜斜投在疏影里，映了一地落红飞霜。

错身的刹那九歌想好的开场白登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茫然中回头。

他......不认识我了？

流光仿佛没有看到她，径直走到林边，徒留九歌怔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那两名弟子见到流光震惊的无以复加，僵立当场瞬间化作石雕。

“你们有事？”清谈的声音响起，似那雪中寒梅，冷而淡。

“......”那二人还停在方才的惊诧里，久久不能回神。

“何事？”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那般淡淡。

一名弟子猛然醒过来，慌慌张张地一点不似刚才追捕时冷静犀利，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师兄，我们在追盗贼。”

“盗贼？”流光眸色微凝。

另一名弟子也清醒过来，忙道：“大师兄昨日青冥山送来的十方玉失窃，二师兄命暗中察访，今夜突见两名可疑人，我们追着其中一人到了这里，她好像进梅林了。”

另一名弟子又道：“我们不敢叨扰大师兄静养，故守在林边以防那人逃出，李师兄去请二师兄了。”

流光听罢，默然不语，长睫投下一抹暗影，暗影里似有波涛无声流动。

那二人突然见到流光欣喜万分，紧紧攥着衣角克制着激动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可见到有人闯入？那人......”

流光抬眸，那一眼刹那惊艳了月华，淡漠了夜色。

二人愣住，瞬间忘了问下去。

“你们回去吧，今夜无人来过，告诉云舒不必来了。”流光淡淡道。

二人微张着嘴，一时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同样不敢相信的还有躲在树后的九歌，她都已经拔出袖刀准备好要干一架了，这白冰块居然......

刚才不还装作不认识她，现在这是帮她掩藏？这个人果然不能以常人来理解。

那两人还楞在当场，流光已转身踱步回去，未再看他们一眼。

月色清寒，染上那人白衣胜雪，无双风姿。

夜下孤影在那一地落梅疏影中渐行渐远。

二人看着那背影，不觉神往，心中的那点迟疑不知飘到了何处。虽然刚才明明看见有人进去，但大师兄的话从来不会错的，有大师兄在就算有人闯入也只有等死的份。

呆立片刻，只听嗖嗖两声，两道灰影眨眼飞去。

九歌听见两人离去，轻舒了口气，收起了旋刀，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望着那人渐渐走近，心头又开始突突地跳。

那人缓步慢踱，衣袂随夜风清扬，虬枝疏影里，一袭白衣皎皎若山间明月。

真是......走个路都能走出首诗来，九歌无语望天。眼看着他走来，九歌刚要张口，那人却经过她身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似压根就没见过她。

如果说刚才突然相见没反应过来，那这次是真的被他惊住了，那月夜下谪仙般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告诉她——

她被无视了！

九歌深深地吸口气，攥紧了拳头，用了好大力气才生生克制住没冲上去揍他。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险些被人捉去，好不容易找到他就是为了被人当成空气？

好！好！好！

九歌在心了默念了三声，你要装作看不见，那我就陪你到底。她也不气了，跟在那人后面，大摇大摆地往林深处走，不时地扯下来两朵梅花，狠狠地蹍在地上，吊儿郎当地哼着小曲，全然忘了这可是灵山弟子心中的圣地。

流光走在前面心底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其实在她闯入祠堂时他就已经知道了，故意打开结界放她进来。她的来意他很清楚，但相见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心潮翻涌，只不过他向来自持不表现出来而已。

桃林初见，犹记得那晚重伤昏迷中，有道身影一直守在身边不离不弃，朦胧中似乎有温暖的光，照亮了黑暗的深渊。身中奇毒，又与白麟走失，自知此次难逃厄运，修行多年早已看淡生死，不过一副皮囊而已。没想到她竟从死亡关头把他救回来，睁开眼的那刻，暖黄的夕阳透过窗格斜斜洒落，斑驳疏影里，他看到了那双此生难忘的清眸。

少女霸道的声音似乎又响在耳畔，带着淡淡桃花香，于午夜中久久徘徊，恍若人间斑斓美景。

细听之下，原来是那负气少女碾碎落红飞花，狠中透着戾气。

良久，流光轻叹一声，“落红无罪，何故非要零落成泥。”

九歌斜斜瞅了他一眼，紧抿着唇，自顾自地往前走，还不忘再踩两脚。

流光驻足凝望，少女背影单薄，白纱仙衣不似那身火凤罗裙张扬，溶溶月色里，倒添了几分柔和静美，只是那负气的脚步透着一丝凌厉。

看着她越走越远，流光无奈开口，“你可是想要回这颗灵珠？”

闻言九歌脚步一僵，忍住没有回头。

“你是用它救得我？”流光问。

九歌脚步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转身。

“能否告知这颗珠子的来历？”流光又问。

九歌狠狠蹍了蹍，啐了一口，猛地转身大步踏来，那身白衣生生被她甩出凌厉霜色。一言不发，伸手就抢，奈何流光早已料到，微微闪身轻而易举地避开。

“还给我！”九歌气道。

“你先告诉我这珠子的来历。”流光淡淡道。

“关你什么事！”

流光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漠的眸底似有异光，“你可知它是血练之物。”

九歌没好气的道：“它是先祖以半颗心炼制，当然是血炼之物。”

“那这白色絮物又是什么？”

九歌轻哼一声，“原来灵山大弟子还有不知道事？看来外界传言也不符实嘛！”

“既是传言，怎会符实。”流光淡然道。

九歌一噎，轻吸口气，撇撇嘴，伸手要道：“少废话，还我！”

流光望进那双清眸，纯澈中蕴含厉色，眉眼间似覆了层霜雪，融在这夜色中，清丽无双。

良久，轻声一叹，压下心底的疑虑，抬手将赤魂珠交给她，叮嘱道：“这并非寻常血练之物，日后若非万不得已切勿轻易使用。”

九歌白了他一眼，赤族圣物岂是寻常之物可比，若不是为了救你何至于从灵池盗出。

“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流光淡声道。

九歌紧抿着唇，眉宇间寒色更盛，咬牙道：“若不是你抢了赤魂珠，我至于追到这里？我倒是想出去，外面的人漫山遍野地找我，你让我往哪去？”

“白麟会送你出去。”流光道。

“哼！”九歌扭头不依，小巧的下巴微扬出秀丽的弧度，“我看你是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流光回眸，静默的眸底波光般缓缓流动。

“我说过我不是白救你一命，我要我的报酬。”九歌冷冷开口。

流光并不诧异，似乎在意料之中，“你要如何？”

九歌打量他一眼，忽然转身负手立于梅树下，枝影横斜杳杳于冷香中，犹似月下凌波仙子，“我要参加八仙宴。”

流光眉宇微抑，远山般朦胧静雅，思索片刻，淡声，“群仙汇聚，皆是道行高深者，我不能带你去。”

九歌抿唇低笑，本也没打算去，只不过不想让他好受而已，“那就把那只白鸟叫过来，我要拔了它的毛做件羽衣，我姥姥最喜欢这个，有它在手我也不用受罚了。”

流光闭了闭眼没出声，倒是头顶似有响动，红梅雨点般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九歌回身瞥了一眼，胸中稍稍舒坦了一些，轻咳一声，道：“这都做不到算什么惊才绝艳，算啦，本姑娘心善大人不计小人过，借住一晚权当是利息了。”

话落不等他反应过来径直往雪庐那边走去，脚步生风眨眼已走出好远。

月色清寒，冷梅簌簌，一山风雪里似有异样的气息流动。

流光定定地望着那疾行的背影，身在飞雪中静立，心在巨浪中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借住......一晚？

头顶忽有簌簌声响传来，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要把她叼出去。”

流光一怔，眼前掠过那清丽的眉眼，容颜遮了倦淡，发丝微微凌乱，似久经奔波劳苦，覆了一身沧桑飞霜，想来她这一路定当不易。

罢了，终是欠了她一命。

头顶似乎心有不甘，呼扇呼扇翅膀作势掠起，耳畔传来清冷的声线，“你若动她，休怪我送你去见师叔。”

头顶一僵，狠狠地颤了颤，惊落一地寒梅凌乱。

“守好梅林，今夜不许人打扰。”流光负手向前，清淡的声音散在寒风里，传入树梢不甘的震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