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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薄幸锦衣来》6 飞来横祸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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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飞机抵达西安的时候是下午五点,日头已经不早,我不喜欢坐飞机,从前不喜欢,飞机失事后更不喜欢,但这个世上让人不喜欢的人事太多了,有很多事,不喜欢也得去做。

我走出机场的大厅,门口停了辆车,站在旁边的人我很熟悉,叶思南的司机,宋骁。

“龙小姐,你好,少爷吩咐我来接您。”宋骁替我打开了车门,我点点头,坐进去。

他上了车,发动车子向前驶去:“少爷让我带您先去换装,之后我会送您去晚宴地点。”

“嗯。”我揉了揉眉心,尽量减轻飞行带来的不适。

但是,我没有能够抵达沈家的晚宴,甚至没能见到叶思南给我准备的礼服。

傍晚时分的机场高速车辆不少,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我清楚地记得在那辆卡车撞过来之前,天边如火的晚霞,道路上的车流,道路旁泛着银白色冷光的护栏,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我看到宋骁转过来惊恐担忧的脸,之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

黑暗的尽处有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我不喜欢消毒药水的味道,一如我不喜欢医院里单调乏闷的白,我微微睁开眼,光线有些刺眼,眼眶有些干涩,入目是纯白的天花板,右侧有透明的塑料管以及管子里流动滴落的液体,这里是医院。

我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侧过头,进来的那道黑色身影由远及近,他的面容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进来的人是叶思南,他大概看见我醒了,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我床头,意外地,我居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紧张与欣喜,甚至在他眼里还有一抹慌乱。

我垂着眸在思考他出现这些情绪的原因,还未思考出什么来,他已经开了口:“龙向晚,你感觉怎么样。”

他极少连名带姓的叫我,他一般叫我“龙大小姐”,语气中总带了些嘲讽的意味,而现在,我居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关心。

我沉默片刻,然后看向他:“我有点痛。”

我的确有点痛,或者说不是有点,是非常,我能感觉到我的头有些昏沉,额头传来伤口的钝痛,大脑皮层传来阵阵锐痛。

他听见这句话后立刻按下了床头的铃,没过多久,医生和护士都到了,乌央央一群人,我能看出来这应该不是私人医院,但也不算差。

那些医生在给我检查的时候,叶思南就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些医生的神情很是恭谨,大概是知道了叶思南的身份,很长一段时间的检查之后,为首的那名中年医生对叶思南说:“叶先生,龙小姐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了,头痛是麻药过后的正常反应,但是头部受到撞击引起的轻微脑震荡还需要好好休养。”

叶思南点点头,那群医生和护士退了出去。

他重新回到我的床头,坐了下来,沉默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发麻,遂开口打破了沉默:“宋骁怎么样了?”

“他的伤比你重一点,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叶思南回答道。

之后又是诡异的沉默。

良久,叶思南伸出手轻轻抚上我额头包好的纱布,低声呢喃:“如果那个时候宋骁没有踩住刹车,打死方向盘的话,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我平静地回答,在卡车撞过来的那一瞬间,宋骁踩住刹车,向右打死了方向盘,车撞上了路边的护栏,也与卡车车身发生了严重的摩擦冲撞,但毕竟没有迎头撞上。

叶思南还是盯着我,在我回答完那句话以后,然后,他站起身,俯身抱住了我,耳边传来他有些低沉的声音:“你真是个疯子,可是,小疯子,我有点怕。”

他站直了身体,走出病房,剩下我一个人无尽地沉默。

他有点怕,他在怕什么呢?怕我真的会死在这场车祸里么?我转过头看向窗外,此时已是白天,日光很好,我的目光微沉,脸色有些冷。

我从不信什么机缘巧合,也不信什么飞来横祸,这个世上,所有不期而遇的巧合都可能是编排了无数遍的好戏,所有的飞来横祸都可能是蓄谋已久的杀机,那么,又是谁要杀我呢?

外头的阳光很亮,室内却有些幽暗,窗子不大,能够照射进来的阳光很少,在阳光照射不到的背阴处,又有多少毒瘤在暗自生长。

我在医院待了七天,沈家的晚宴我没有去成,但我再一次见到了沈琰,在我醒来的第三天。

沈琰进来的时候,我靠坐在床头看书,医院的日子很无聊,在我出院之前,叶思南不让我参与公司事务,我又不爱看电视,便只好看书。

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悲伤,有愤怒,有不解,他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我:“为什么还要来西安?”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我相信如果换作别人听见这个问题,一定会这么觉得,沈家晚宴的请柬是沈琰给我送来的,但他们都不知道,在那张纯黑的请柬底部,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要来西安。第二句是即使来,也不要走机场高速那条路。落款是沈琰。

请我去西安的是沈家,劝阻我不要去的是沈家的沈琰,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劝阻我,但现在看来,答案很明显,他知道有人要对我下手,甚至知道他们会如何下手。

这就像一场棋局,背后执棋的人还未现形,而棋盘上的棋子在提醒另一颗棋子这是场死局。

活局、死局如何,终归需要破局。

想到这,我扯出一个微笑:“他们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总不能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局是死局,但并非不可破。”

我来了西安,但此刻还活着,所以我没有输。

沈琰的面色有些冷:“对你来说,生命便如此轻贱么,你把这一切看做一场棋局,那你把自己的命看做什么,筹码吗,你做了这么多,看到这场棋局的执棋者了么!”

我听的出来他很生气,但我无法劝解,因为我现在是龙向晚,不是顾晚。

所以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他:“重要么,既然我能平安地站在这座城市里,他们就一定会有下一步行动,而只要有了行动就一定会有破绽,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棋局,人心都会有破绽。”

“你真是个疯子。”沈琰说。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沈琰没有坐多久便离开了,临走前,他留下一句话:“这里是西安。”

傍晚时分,叶思南来了,这些天,他白日去公司处理事务,晚上都会来医院陪我吃饭,但很少说话。

今天吃饭的时候,他难得地开了口:“今天沈琰来见过你?”说话间,他往我碗里夹了块牛肉。

“嗯。”我点点头,吃下那块牛肉。

“他是不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还要来西安,甚至还是走了那条路?”叶思南语气很淡,仿佛只是在问这样一个问题。

“是。”我还是实话实说。

“事实上,我也不理解,或者说,我可以理解,但不赞同,太危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并不是你的风格。”叶思南放下碗筷,认真地看向我。

“这个做法的确危险,却是见效最快的办法。”我也放下碗筷,认真地回答。

“见效最快?见什么效?”叶思南不解。

“之前在宏远的案子上唐家吃了大亏,西安是沈家的地盘,能在这里对我下手,对方必然与沈家关系密切,而唐家和沈家最近已经打算联姻。”我只说到这里,相信叶思南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次对我下手的很可能是唐家。

“虽然沈琰一早提醒过你,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你一早就预料到的。”叶思南一语道破。

我收到沈琰夹在请柬里的纸条时,已经告诉了叶思南,所以他才会在我醒来后说我是个疯子。

“确实。”我有些佩服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一点:“我一开始只是推测,并不能确认。”

直到沈琰临走前留下那一句话“这里是西安”。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这句话里的含义,其实这句话有三层意思。

第一,西安是沈家本家的所在地,沈家在这里的影响力是超然的,所以我不该想着在这里对沈家下手。第二,对方能在沈家的地盘上动手,这说明要么他们与沈家关系密切,要么便是来自沈家内部。第三,西安既然是沈家的地盘,沈琰作为沈家的继承人,就一定拥有不可小觑的实力,假如那些人之后再有动作,他有足够的能力护住我。

至此,我已经确认沈琰确信了我顾晚的身份,但他没有通知陆离,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我现在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世事如棋,有执棋者和棋子之分,但问题在于,谁又能安安分分沦为别人的棋子呢?只要是人,都会有欲念,不管这些欲念是多是少,都是欲念,而人一旦有了欲念,便会有弱点,我所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些弱点,然后,无限放大。

叶思南听完我的分析后是一阵沉默,然后,他看向我,带了些不明的意味:“我觉得,他有句话和我一样说得很对。”

我挑挑眉,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真是个疯子。”

送走叶思南,我坐回床上,外间是虚无的夜色,我想起昏迷那段时间里眼前展现的画面,眸光微黯,那是一段令人感慨唏嘘的时光,那是一群活在我记忆中的人,黑白的画面逐渐恢复了鲜活的颜色,我陷入长久的回忆之中。

人生如梦,始终都逃不过当局者迷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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