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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鹁鸪铺子》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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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后半夜了,男人缓慢的走在道路上,路上覆盖着层薄薄的露气,身后留着些许泥泞的脚印。街上的灯发着惨淡的微光,被风吹的摇摇欲坠,男人拉了拉身上西装的领子。

街上偶尔会有洋车驶过,带着轱辘的嚯嚯声和洋车夫的喘息,男人加快了脚步,希望能逃过这番寂静。就当自己以为街上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时,忽然,那盏灯笼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隔着黑夜里的雾气望去,那盏灯笼就像一团鬼火,扑簌簌的似乎要冒出烟来,即使散发出来的光线很弱,但在这片黑魆魆里,倒显得很是突兀。不只是那盏灯笼,还是背后的那件铺子,男人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他并没有意识到,除了令他印象深刻的第一眼后,他永远难以看清灯笼背后的那间铺子了。

男人来到铺子前,抬头看着这张老店面,朱红的格局装潢,门的两旁各挂着一串铜铃,这铃铛的样子也有少有的独特,上头是一只镂空的貔貅首,下头衔着一枚清朝万历年间的铜钱。店面上的那块匾用朱砂写着,关鸠斋。

铺子的门是虚掩着的,他想迈步进去,可似乎又什么东西牵制住他的脚,叫他不由得起了畏惧。他四处张望了番,瞧见靠在廊柱上困觉的贩烟童,他推醒了那个小孩,将一封信塞在他的手上。

关鸠斋里的柜台上正温着一壶青稞酒,徐猫坐在柜台旁,戴着副眼镜看着北平当天的日报。民国九年春,政治动荡不安,外面的人争权里面的人争粮。

正看的有点睡意,忽然耳畔一阵骚动,只听铃的一声,抬头见柜台顶的貔貅铜铃铮铮的响着,铜币在镂空的貔貅壳子直震晃。

徐猫摘下眼镜,将报纸摊在桌上,起身迎客。

这是很常见的手法,柜台顶挂一铜铃,牵出一条铜丝来,轻轻的拴在门槛上,有人进来便会拨动这条线,另一头牵着的铃铛便会响了。

即使这么晚了,铺子的门还是开着的,生意还是做的,无论是地上的还是地下的。

徐猫推开房门,却见着一面庞青涩小孩,大概五六岁出头,脖子上挂着一烟架子,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烟。

“先生,买烟吗?”

徐猫有点狐疑的看了番,没说话,最后还是从兜里摸出一张毛票来,“红锡宝的。”

红锡宝是一款廉价的香烟,徐猫知道他自己不抽烟,不过他心里另有打算。

小孩接过钱来,在烟架子里看了番,捡出一盒来,递给徐猫:“您的烟。”

而小孩的手里却摆着一盒玉堂春。

这要比徐猫要的那盒贵上许多。小孩似乎没有感到不对,面色平静的睁大着眼看着,不过从他眼里似乎可以看到一丝慌张。徐猫接过烟,拆开了烟盒子。

徐猫看见烟盒的里面正贴着一封折叠起来的宣纸。

徐猫揭下那张纸,摊开后有巴掌大小,上面用着洋墨水方方正正的写着几个字:

送呈鹁鸪台启,有事相求,虞涣谨上

徐猫看了看那贩烟的小孩,知道他是被人指使来传信的。徐猫从柜台里头走了出来。四处粗略的张望了番,把屋子的门带上,然后走向柜台后面,那里是一习长长的博古架,上面摆着收来的瓷器古玩。徐猫把手放在上面,摸索着,突然扣着一道长长的沟壑,轻轻一扳,架子的一侧被拉开,露出一道暗室来。

“里面走。”徐猫做了个手势,走进那厢暗室,那小孩有点畏畏缩缩的在后头跟着。

这是一条楼道,红木做成的阶梯上有顺序的雕画着一头头形态不一的貔貅,给人营造出一股神兮兮的氛围,顺着这走着,没过多久便看到另一头连着的阁楼,阁楼俩旁仍是两枚精致的貔貅铜铃,正中央的顶上挂着一道匾,上面用小篆写着,关雎阁。

关关雎鸠,此可谓诗意盎然。

阁楼内的陈设很是干净,没有屏风盆景也没有瓷器古玩,只有几张凳椅子和一张八仙桌,还有一厢陈列了许古籍的书房。整个格局简洁明了,加上忽明忽暗的光线,给人一种清幽的感觉。

徐猫示意那小孩坐下,斟了杯糖水,放在他的面前,“说吧。”

小孩警惕的看了下四周,有些胆怯的缩着脖子道:“是一位先生交给我的,他给了我几枚银元,叫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那先生长什么样?”

小孩想了想,摇了摇头,“没看清,他帽子压的很低,天色又很黑。”

“他说了什么?”

“他说请您务必要去趟西直门,那里会有一桩生意等着您…”

徐猫清楚那贩烟童嘴里说的生意是什么,无论有没有把握,他都要去看看这桩买卖,因为这是规矩。

这里所谓的生意,实际就是盗墓。

盗墓这事在民国是很常见的,在火车站经常可以看见些扛着洛阳铲浑身土腥味的盗墓贼。原因大致有两个:一来这肥腻的墓大多是民国前的,那就被看作是封建社会的遗物,当时革命的理念很重,几乎是什么旧东西都要革上一番的,自然不会放过这鞭挞旧社会的机会;二来民国的人们也是有革命的精神,好东西都给政府的考古队刮了去,所谓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那么就有些人蠢蠢欲动,先下手用了去。

徐猫的太爷爷是清时水师的提督,在外干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民间的倒斗艺人,也学了些不赖的手艺,靠着近年来的军饷,拉了几个下位的文官和一帮道上的伙计,在烟袋斜街开了间铺子,表面是古玩店,其实暗地走着地底下的活。

铺子里的人被称为鹁鸪,鹁鸪是一种水鸟,学名叫做斑鸠,这鸟能在下雨天前鸣叫,被叫做未雨绸缪。而这一门的人大都是文或武各沾一面,他们提前收集好风声和有关的文献记载,然后安排人手,帮道上的人或是金主吃下一些难啃的墓。

徐家的老爷子徐常生去世之后,徐猫理所当然的成了这间铺子的主人。

鹁鸪铺子平时也是作正经的古董买卖的,但凡有道上的事相求,手持一封信,上面写着“送呈鹁鸪台启,有事相求。”十个字,放在柜台之上,自然会有人出来打开暗厢议事。这也是规矩。鹁鸪的规矩向来是森严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都是明文规定的,虽然走的是地底下的活,但做事还是毫不紊乱,水到渠成。

徐猫道:“西直门哪个地方?”

小孩抿了口糖水:“虞家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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