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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抔何祭》第三十二章 红杏颤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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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出租小屋里,散发出一股霉味。一室一厅的布局过于牵强,其实更像是一个进出的平房。房屋年深日久,显得十分破烂和腐朽。想必,多年前,房子的主人曾以城里人自居,在这里风风光光地住上一段时日,如今,有了新的去处,便将这老古董腾出来,让给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乡下人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谭谈,便是这其中的一个。

这个昏暗潮湿的蚁穴花掉了他省吃俭用许久才积攒的1500元大洋,买房遥遥无期,翻年之后,又得为下一年的租金劳心费神……房东果真是只认钱的周扒皮。除此之外,隔三差五还会有分到乡下的同窗来拜会,一个个吊儿郎当,白吃白住不说,还要捡几句风凉话说后再拍屁股走人。实际上,巨大的开支让他入不敷出,可谁叫他背着个在城里上班的名,却为了不在同学面前丢脸而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他心中还有梦想。

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完成此生未圆的大学梦想。几次三番的搬家,仍然逃不过老同学们狗皮膏药似的纠缠。好几次,看到屋里被众人搞得乱七八糟,他都想发火,但时间久了之后,逐渐习惯,于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但是,周一到周五,他还是可以在这方小天地里,独自徜徉于知识的海洋里的。

回风炉旁,一帮老同学围着冒出腾腾热气的一锅麻辣烫坐定,一个个饭来张口的老太爷模样。谭谈拿塑料杯不是,抬碗发筷子也不是,厚嘴唇不自然地翘着,俨然一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

“你才是主人家,赶紧坐下吃吧!”星浩淡淡道。他不喜欢占别人便宜,尤其大家都知根知底,没必要装得像个远客,故弄玄虚的样子。

“是呀,小子!”董天吃完一块涮肉片,嬉笑道,“吃完好进行下一个节目。浩哥小楠,你俩好歹也算海天市人,是半个主人,吃完饭总不至让一帮老爷们干巴巴地同睡一个炕上吧?”

星浩思忖:莫不是又要去宾馆开房?价钱昂贵不说,出入里面的人三六九等,乌烟瘴气的,有什么意思?

南楠正要往嘴里扒饭,突然顿住,道:

“或许我们可以接过门缝下面传来的纸片,照着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叫上几个小姐,大家伙就可以乐呵乐呵!”

谭谈一听,立刻无耻傻笑一阵,仿佛这一提议正中他下怀。无此同时,便朝南楠身上猛地一巴掌招呼下去。南楠惨叫一声,满脸愠怒地望向他。他涎住口水,不慌不忙,邪恶地斥道:

“狗东西!看你外表老实,却是一肚子坏水。”

“你大爷的!”董天破口大骂,“谁不晓得你是个闷骚?几个大老爷们儿,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到这个年纪,又没个正经女朋友,你敢说你的瘾不发?”

“我……”谭谈厚唇嗫嚅着,一阵语塞。

“假正经!”南楠啐道,“是个男人就要敢于承认。”

“别争了你们!”星浩打断道,“既然难得聚聚,就别让这些琐事扫了兴致。至于那些女人嘛,没个正经,不要也罢。来,咱们兄弟先干一杯!”

四人喝完,董天狐疑地望向星浩,醉眼朦胧道:

“看不出来,浩哥,才一年多没见,你进步了!”

星浩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缓缓晃晃手中透亮的液体,淡淡道:

“出来混,变化只是早晚的事。”

只是,大多时候,参加各种五花八门的酒会,他都觉得很讨厌,实在推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去。但老同学的例外。

“唉!”董天叹道,向大伙分享了他喝醉后在林海高速上骑飞车的往事。几人边吃边喝,都各自回忆最严重的醉酒经历。

星浩也把和小刘喝醉后,逆着海天河边走边吐的糗事和盘托出。往事历历在目,酒劲上冒的他突然十分空虚,空虚到眼前的三人看起来并不真实。

是的,酒醒之后,任尔之前豪言壮语,不可一世,还不是又得回到惨淡的现实?什么都和往常一成不变,除了被酒精刺激后留下的后遗症――隐隐作痛的麻木神经。买醉,不过是自欺欺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个醉鬼终于歪歪扭扭地挤到里屋的一张大床上。大床是租这套房的特别馈赠――房东夫妇用了多年的席梦思。搬走之后,也不知睡过好几拨男女。想想在上面可能发生的闯第之事,星浩不禁觉得有些羞耻。不过,这床落到这些长年睡贯了又窄又硬的木板床的乡下穷小子们的手里,总是一奢靡的事儿。

席梦思虽然有些破旧,但不减丝毫柔软。南桥宾馆里的舒适性和这个一比基本没啥二样,只不过是干净一点、馨香一点罢了。

“总有一天,人人都应该会拥有这样一张柔软舒适的席梦思。”胡思乱想的星浩这样结束道。

几人胡话一会,难以入睡。和星浩挤一头的谭谈长喝一声,抓狂道:

“不行!今晚老是觉得差点什么,横竖睡不着。”

“你睡不着也不用激动得掀我的被窝呀!”星浩埋怨道。

“就是啊!外面阴风惨惨的,快帮我把脚盖好。”南楠责怪道。

谭谈忽然起身,惨叫道:

“不行啊,我睡不着!”

“我日,你到底想怎么着?”董天忍不住骂道。

谭谈打开灯,烦躁地双手抱头挠了一阵,“几个大老爷们儿挤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天这么冷,不找个人捂捂被窝岂不是没意思?”

“果真是憋不住了!”星浩脸上一阵燥热,鄙视道,“小心被警察叔叔抓个正着!”

谭谈已经被欲火冲昏头脑,哪里听得半句劝告,咬牙凛然道:

“怕死就不是英雄好汉!”

董天刷地直起腰身,一脸奸笑,柔声接道:

“看你个憨货,刚才我说什么来着?怎样?不能装模作样了吧?几杯酒下肚,你便原形毕露。由此可见,平时的你,不知逛了多少次窑子。只是,你想去那种地方释放就悄悄去便是,千万别影响我们的睡眠质量!”

谭谈迅速爬出被窝,提着裤子,拉长声音,似乎带着哭腔:

“几个窝囊废,难道你们就不动心?”

星浩脸上火辣辣的,摇头苦劝:

“外面这么冷,街上又那么冷清,你一个人单独出行,势单力薄,恐遭不测,我劝你还是忍忍……那种地方?咦――那该有多脏!”

“你懂个屁!”谭谈啐道,仿佛妖魔缠身,“我忍不了!再说,30块钱一次,一个月省吃俭用几天就好!”

董天打量床前的他一阵,撅嘴道:

“年轻人,我真替你的身子骨担心。这一年来,你消瘦了!”

“少来!”谭谈无动于衷,“表个态,不去我可不客气了!”说完,准备掀开被子。

“你敢!”

“试试!”

“好啦――”南楠嗤笑道,“要去也可以,只不过你被人骗了。人家包一晚上都才八十块,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哈哈哈,还一次三十?”

“真的假的?”谭谈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原来都是同道中人!怎样,敢不敢去比试比试?”

南楠感到身上的热血被挑衅,蓦地起身,负气道:

“谁怕谁!天哥,走,比死他个孙子!”

“你们……”星浩面无表情,“果然是同穿一条裤子!”他尝试着作最后一次努力,继续劝道:

“你们……难道就不怕染病,落下一辈子病根?”

只不过,在已然邪向胆边生的三人面前,这种忠告,效果显得微乎其微。

三人已先后起身,整装待发。谭谈高声道:

“浩哥,做这种事撑死胆大,饿死胆小!没有必要为谁守身如玉。你应该去试一试。”

星浩突觉喉头饥渴难耐,但咽下一口口水之后,随即紧紧被窝,摇头道:

“算了!这等无聊之事,我就不参与了。”

“胆小鬼!”谭谈望向其他俩人,“迂腐的儒生!咱们走吧,别让小美人儿们等急了。”

几人磨蹭了许久,终于相继离去。

如果衣服是象征人类走向文明的华丽外皮,那么,褪去教师这层华丽外衣的他们又该如何算计?作为社会的人,嫖妓尚且是一项重罪,而老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在没有被法律制裁前(或者是没有被绳之以法前),道德(这个脆弱的协议)的确可以约束人们的行为,但有时候,却又显得迂腐之至!比如,在同龄人看来,他此刻就是在假装克制,假借身上并不十分存在的教师这层外衣来美化自己,使他看起来道貌岸然,真是虚伪!

星浩越想越抗拒,明明嫖妓的是别人,却比像他本人去参与更加羞耻!

何为人?

一撇一捺,无需解释。

然而,还有什么能比人更加善于进行肮脏无耻的交易?

灵与肉的较量,后者虽然未曾发生,但前者似乎是胜利了。可是,曾经志同道合的道友,很显然,已经与他背道而驰。由是,他感到:前行的道路上,又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云婷……”他的灵魂深处在呼喊,“我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可能?或许,她也在等着我发号施令?。”

星浩打开手机,时间已经是凌晨。翻看联系人,蓝色的光标最终在“木云婷”三个字上不停闪动。他脸上凝重的表情顿了一会,随着“啪”的一声合上翻盖声迅速消逝。在乡村的泥泞路上颠簸了几个时辰的他,实在是太困了。摁下电灯开关,室内立马漆黑一片,不一会,他便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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