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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文知音》离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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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薄情寡义,视人命如草芥;我知你心肠冷硬,无利不起早。若是从前,你这般恶人,我早一剑杀了。却没想到,我的命,终究要落到你手上。

不周山长年雾霭弥漫。

自上古时期,共工怒触不周山后,不周山便成了禁地。

山体从中横裂,碎石嶙峋,已成深渊,不见天日。再加上狼虫虎豹集聚,瘴气缭绕,毒物丛生。人人谈之而色变。

而这凶险之地内,一棵老树下,正站着一位少年。

这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嘴角噙笑,手中把玩着一把龙头匕首。

“这位小娘子,何必喊打喊杀,不如我们联手一起来找那神农琴。我发誓,找到琴后,我只借用它弹一首曲子便还给你,如何?”

名叫阿离的少女,面色淡漠地看着他。心里冷哼一声,当我是傻子么,只为弹一首曲子,就来这九死一生的不周山送命?

她早见识过他手段。

因今岁有白凤鸟落在不周山山巅的梧桐树上,徘徊三日三夜,鸣声不绝,响彻九州。

古语云:凤鸣不周,方可入山。

再有异士占卜,预测神农琴将降人世。何处得之,不周山下。

此言一出,人心浮动。多少门派世家都遣人秘探不周山。

而这位看似无害的少年,在这凶险的不周山中,不知手上已沾染多少鲜血。阿离曾亲眼看到,他假作重伤倒地,引得那初出茅庐的名门正派弟子来看,却乘其不备,将对方割喉毙命。

他杀人的时候,嘴角仍旧衔着笑,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斟茶酌酒一般闲庭信步。

阿离也杀过人。

说她伪善也罢,五十步笑一百步也罢,她实在无法做到视人命如草芥。

她身为神农氏的唯一嫡系后裔,却因为神农氏微,无族人相护,成为孤女。被轩辕氏这一大宗族抚养长大。

因身上有神农氏血脉,天生百毒不侵。故此成为轩辕氏药庐中的试药人。

若食入有毒之物,则头发倏然变白,嘴唇发乌。毒性越大,变色愈快。

虽神农血脉让她不至被毒死,但每次试完剧毒也是元气大伤,如破布娃娃一般被扔到药庐旁的小草屋里,除了心善的哑巴阿嫫,会担忧地在旁给她喂水喂饭。没人会管她这个神农氏遗裔。

她这么磕磕碰碰地,也长大了。因神农血脉,对医药方面天赋惊人,也由衷喜欢。常常在药庐的藏书室里废寝忘食地研究医书。

轩辕氏一族对此并无微词,随她去看。只哑巴阿嫫分外忧心,直急着用手跟她比划,挡住她,不肯让她去藏书室。

她笑着偎在哑巴阿嫫的怀里耍赖撒娇,让她放宽心,别担忧,她一个没落的氏族后裔,有什么可图之处呢?

但她心知,这只是宽慰哑巴阿嫫的话。轩辕氏肯把祖传的医学藏书让她看,绝非出于慷慨。就像他们收养她,并不是大发慈悲。那暗无天日的试药,就是他们要的偿还。

她自第一天入轩辕氏藏书室,就心头悬着一把剑。想着何时会为此付出代价。

一年又一年,她慢慢不再忧心。该来则来,躲不过的就不躲,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而哑巴阿嫫却一直忧心忡忡。为此,她偷偷教了阿离一套功法。阿离不知这功法叫甚么名字,只觉它招式凌厉,竟比她见过的药庐掌门使出的功法还要威猛几分。

“不到生死之际,不许擅用最后一招。”哑巴阿嫫在阿离手心写道。

阿离乖乖点头,每天晚上暗自练习功法。有哑巴阿嫫在一旁掩护,倒是没让轩辕氏察觉出来。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十八年,直到凤鸣不周山,她被派去寻找神农琴。

神农琴本是上古时期,神农氏最盛之际,族长炎帝削九州神桐为琴,结九天寒冰丝为弦,亲手造就的一把五弦琴。传说,琴身上有一套上古功法,能让人长生不死,若能让琴认主,便可习得功法。

阿离并不信什么狗屁长生不死。若拿到神农琴就可以长生不死,那炎帝为何会死?神农氏为何会消亡?

而可笑的是,这世上贪心之人无视这矛盾之处,哪怕有一丝可能,也要去争去抢。

“身为神农氏嫡支最后一脉,你若拿到先族长的神农琴,定有办法让它认主。我轩辕氏养育你多年,所求不多。只轩辕氏圣主寿元将尽,望你是知恩图报之人,莫辜负我轩辕氏。”

临走前,药庐掌门高坐议事堂中央的梨木雕花椅上,高高在上地对着匍匐在地,行跪拜之礼的阿离说。

不周山素来凶险,前朝皇帝曾派百万军士入山探秘,竟无一人生还。

轩辕氏不肯让本族人涉险,却派人将阿离送到不周山入口,让她只身前往。

阿离看着哑巴阿嫫“啊啊”大叫着,挣扎着,拼命打着手势——不要去。哑巴阿嫫说:不要去。

她年迈而枯槁的身子被钳制在几个轩辕族大汉手中,无法上前来。那双常常饱含慈爱和担忧的眼睛里,绝望地流着泪。

阿离眼眶发酸,故作轻松地笑笑,向她挥了挥手,便孤身走进了不周山。

若阿离只会些医毒蛊术,可能在入不周山的第一个时辰,就已命丧黄泉。

还好有阿嫫教的那一套功法,以及轩辕族给她的一把利剑。她才能存活至今。

这里除了暴虐的野兽,更可怕的是人心。

这一次上山,大概有上千人。可一夜之间,已死伤大半。

尸体尚未冰冷,鲜血的味道便会引来被山间野兽,撕咬分食,骸骨无存。

本是医者,对生死超然。但不周山之中的血腥残杀,还是让阿离触目惊心。

就比如眼前这少年,对这一场杀人盛宴兴致盎然。

如果不是因为中了阿离的毒,是不会这样和气地笑着跟她商量什么联手夺琴的。

“我叫林幼泽,你喊我泽郎即可。”少年并不因阿离的冷脸而懊恼,仍旧笑得如沐春风。

阿离内心啐了一口,什么泽郎不泽郎。她可是看到那话本里写了,只有那已有肌肤之亲的男女,才互喊什么郎。

看来这个林幼泽,不仅杀人不眨眼,还轻佻不要脸。

“你若老老实实呆着,我自然会给你解药。别与我玩什么花样。”

林幼泽眉毛一挑:“玩花样?小爷我一向洁身自好地很,从不逛什么花楼粉头,哪里懂什么花样,这位小娘子莫要胡乱冤枉人。”

阿离不理他,只冷着脸往前走。

只听背后风动,有利刃袭来之声,她侧身一偏,迅速拿剑格挡。

林幼泽笑嘻嘻地放下匕首:“看来小娘子警觉性不错,厉害。”

阿离恼了,默念咒语,催动他身上之毒。林幼泽一声闷哼,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乌血。

“我说过,别玩什么把戏。会死人的。”阿离用剑抵住他的脖子。

林幼泽眼里闪过一阵阴霾,却又笑将起来。咳了几声,往草丛上吐了几口乌血,方神情自若地说:“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小娘子好生无趣。”

阿离自认愚笨,实在看不懂这位嗜杀少年的心思。僵持片刻,还是收回了剑。

“我不会杀你,但你也别想取走我的命。”她看着少年的眼睛说。

为什么不杀他。

昨日阿离被十来个大汉围杀,让她交出手中之剑和防瘴气的药丸。

看来他们早已暗中注视她良久。这不周山,就是围猎与被围猎的修罗场,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阿离虽身怀功法,又有毒药护身,但对方人多势众,身手也不错。

搏杀之中,阿离力有不逮,渐渐落入下风。本以为就要丧命于此。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笑声。

只见那少年拊掌笑道:“有趣有趣。”

他懒洋洋地倚在旁边的参天大树旁,冲着那大汉的头领问:“你们是九黎族后人?这套功法你们学得太潦草了,要是叫你们先祖蚩尤知晓,他引以为豪的围捕之阵,被你们这群草包后人这般浪费,定是要气得从坟地里跳出来。”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祖宗。

这少年成功地替阿离引走了一部分火力。

之前阿离曾偷偷看到过少年杀人之利落,割人脑袋,如砍瓜切菜,一看就并非良善之人。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跑来救她的。

但他这么一打岔,确实让阿离有了一线生机。

杀死最后一个大汉后,阿离力竭倒地,浑身沐血,陷入了神农氏特有的重伤时的假死状态。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有脚步声朝她走来。

一只手在她衣服上下摸索。阿离知道,这是不周山最常见的,捡尸——把人身上有用的东西一卷而空。

“奇怪,这丫头把药都藏哪去了。”这是少年的声音。

阿离屏住呼吸,生怕让他发觉自己还没死,再补上一刀。

趁他低下身子,挨自己最近的刹那,手指一捻,消无声息地下了毒。

之后才敢放心地陷入昏迷。

中毒的瞬间,少年立刻感觉到了,仿若一只浮游般细小的飞虫,突然钻进了他胸口的皮肤,心脏顿时如针扎一般,疼了一秒钟,便恢复正常。

他是如何聪明之人。立刻明白眼前这女子没死,还给自己下了毒。

从来只有他林幼泽算计别人,何时被人这样算计过。他气得狠狠踹了阿离一脚,把阿离那破布娃娃一般的身体踹地飞了出去。

顿了顿,他又想到自己的命系于她,不甘不愿地走上前去,端详了一会阿离血迹斑驳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有趣。”他那张稚气未脱,但已经十分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阿离醒后,立刻给自己喂了几颗疗伤圣药。

神农氏血脉特殊,伤痊愈地很快,可痛感也是常人几倍。

这种疼痛,阿离已经习惯了。但此刻,全身崩坏溃烂的痛感,让她疼地面色发白,嘴唇都咬出血来,痛得她恨不得满地打滚。比起这样的疼痛,从前在轩辕氏被欺负的拳打脚踢简直就是饭前的开胃小菜,不值一提。

偏偏少年就笑嘻嘻地待在旁边看着,她自小最怕把狼狈和伤口展现给别人看。所以硬生生地忍住从喉咙里往上顶的惨叫声,憋得豆大的汗珠浸湿了头发和全身的衣裳。

看她这副样子,林幼泽方在心中对她重新估量了起来。

本来,他打算骗得她解了毒,就杀了她的。

可她作为神农氏后裔,有这副韧劲,就不可小觑。

没错,这世上能认出神农氏的人,几乎没有。就连轩辕氏的族长,之所以知道阿离是神农氏嫡支遗孤,就是因为阿离尚在襁褓之际,父母和嫡支皆亡。她是被神农氏一个纨绔旁支献给轩辕氏的。

可林幼泽偏偏认得出神农氏,因为,他是神农氏的另一支——蚩尤的后代。

神农氏炎帝为部落族长,神通天赐,是为正统。也只有炎帝这一支,拥有百毒不侵和相关的一些神通。

而同为神农氏的蚩尤,因统辖之地——九黎的壮大。渐渐对炎帝的统治感到不满。他天生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为何要甘于人下,听命于炎帝那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可惜,蚩尤最终还是败走涿鹿,被炎帝联合轩辕氏,斩首于此役。

以蚩尤为首的九黎一族也溃不成军,渐渐没落。

而林幼泽,偏偏是蚩尤的后裔,他隐藏的很好,在世间最狡诈恶毒的魔教之中,也混得如鱼得水。无人知晓,他竟是蚩尤余孽。

余孽,呵呵,这世间,赢的人,便是正统,输的人,便是余孽。愿赌服输,并无二话。

但,蚩尤输便输了,他林幼泽今生,一定要赢。

他能认出阿离是神农氏中的炎帝后裔,不过是因为,蚩尤一族的血,遇到炎帝一族的血时,会变黑。那时,他身上的伤口处正好落下一滴血,落在阿离脸上,与阿离脸上的血相融,迅速变黑,蒸发掉。

他便知晓,阿离一定是神农氏炎帝后裔,并一定是嫡支。只有嫡支,才有这么纯净的神农之力。

他有点舍不得杀她了。这毒瘴弥漫的不周山,到处都是毒物,他带的干粮也要吃尽,阿离能辨毒,找到能吃的食物。她的武力值也不低,不至于拖后腿。

况且,她可是炎帝后裔,找到炎帝的神农琴几率岂不更大一些?

然而阿离对林幼泽提防地很。她有一种小兽般的直觉,林幼泽很危险。

她下意识地想离他远一些。

可一来,她不敢轻易地给他解毒。一旦解了毒,就失去辖制他的手段。再想下毒,比登天还难。说不定他会立刻杀了自己。

二来,林幼泽总是跟前跟后,围着她转。根本不给她逃跑的空间。无论阿离是冷脸以对,还是大声呵斥,他都一笑而过,照旧死死缠着阿离不放。

好在阿离一向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就像忍受每次试毒后的痛苦一般,她自觉可以忍受得了林幼泽这个不安定的危险分子。

他们的干粮就要吃完了。阿离开始寻找不周山可以吃的野果和粮食。

走到一处山涧,有溪水潺潺。难得有一片清亮的光,穿透不周山厚重的雾霾,灿烂地照在了山涧这方寸之地间。

阿离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她虽依然板着脸,心里却微微地笑了。

林幼泽觑了她一眼,心想,这丫头真是个简单的性子,心思太好猜了,若是在我魔教,活不过一年。

忽而,天空飞过一只周身通红的鸟。

“拾谷鸟!”阿离不由惊呼。

只见那红色的鸟儿,嘴里衔着一棵五彩九穗谷。

林幼泽二话不说,抬手一颗石子,向那鸟儿射去。

阿离阻止不及,只眼睁睁看那拾谷鸟被石子射穿,凄厉尖叫一声,掉在地上。

阿离恨得不行,狠狠地推了一把林幼泽,赶忙飞奔过去,把鸟捡起来。把所剩不多的生肌长骨的一颗药丸塞入鸟嘴。

只见那已经死透的鸟儿,突然有了生机。居然微微地抖了起来。

本来因那一推,心里分外不爽的林幼泽,看到这等奇迹,也顾不得生气了。他皱着眉头问阿离:“你那药可以起死回生?”

阿离如何不知他在算计些什么。许是刚才已经失态推了他一把,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对林幼泽翻了个白眼:“只有这种鸟,才能救活。因为拾谷鸟本身就是神鸟,生命力极其顽强。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动歪脑筋,真是一肚子坏水!”

林幼泽被她这个白眼都要气笑了。每天自愿装乖是一回事,不代表她这丫头片子可以随便放肆。上一个翻他白眼的人,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这个丫头,胆子够大!

“杀人狂魔,连只鸟都不放过。”阿离对这只周体通红的鸟有种天然的好感。当年,就是它衔着五彩九穗谷,扔给了炎帝。炎帝拿着那支五彩九穗谷才研究出农桑之事,发展壮大了神农氏,并从中悟得了神谷之力。

炎帝这一支血脉都继承了这等神力,他们种植的五谷植被总是长得又快又好。

“你不知道,有了这鸟,我们才能找到这不周山可以食用的谷穗吗?”

那小鸟儿终于活转过来。

阿离给这叽叽喳喳的小东西起了个名字叫流朱。

林幼泽撇了撇嘴:“还不如叫肥猪,赶紧长胖点给小爷当下酒菜。什么破鸟,身上没几两肉,都不够塞牙缝。”

流朱通人性,对阿离有种天然的亲近。却记恨林幼泽的掷石之仇。

刚开始还对这凶残之人颇有畏惧,见到他就扑棱翅膀躲到阿离那里。后来发现他只是骂骂咧咧,不能把它怎么样,流朱的小鸟胆子就壮了起来。

此刻,听到林幼泽在骂它,它立刻不甘示弱地站在阿离肩膀上,冲着他叽哩哇啦乱叫一通。

林幼泽来脾气了,伸手一捞,就把流朱捏在手里。

他用手指着它的小脑瓜:“嘿!还敢回嘴?不想活了?”

流朱逃不出他铁钳一般的手掌,可怜巴巴地侧过脑袋,朝着阿离凄厉地大叫。

“林、林幼泽,您别跟一只傻鸟计较,你把它给我,我肯定好好教育它一番。”阿离讨好地伸出手来,生怕林幼泽的手指头一个用力,捏爆流朱的小脑袋。

林幼泽挑眉:“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喊我名字?怎么,不喊我喂喂喂了?”

阿离赔着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林幼泽难得看到阿离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心情大好,随手把这破鸟往她怀里一扔:“今天我要吃大巴羊,要烤着吃。”

大巴羊是不周山里一种上古野兽,身子如驴,尾巴像马,肉质鲜嫩,是他们在不周山捕猎过的最好吃的肉类,食之还能让皮肤更加光滑。

然而大巴羊极其稀少,群居,战斗力超强,他们上次是瞎猫撞到死耗子,才逮到一只落单的大巴羊幼崽。

食材处理也很麻烦,因为大巴羊毛如针刺,皮厚非常。总而言之,烤大巴羊是一件麻烦事。

可为了哄那位小祖宗高兴,阿离只得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此刻,流朱正窝在阿离的掌心,惊魂未定,可怜地小声哼唧着,小身子蹭着阿离的手撒娇。阿离无奈地点了点它的小脑袋:“惹祸精。以后乖乖的昂,不许再惹他了。”

林幼泽听见了,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一甩袖走了。

流朱常常会衔来能吃的谷穗,跟着它,又找到了不周山一处无毒的小片土壤。

阿离便在这里种下了谷穗。本是一年一熟的稻谷,被阿离用神农之力催动,一周便能丰收。

平日里,用一口在山里找到的废弃的青铜鼎,将稻谷煮熟。再打打猎,靠阿离神农氏的辨毒之能,采摘些无毒的蔬果,倒也能填饱肚子。

她与林幼泽已经困在不周山将近一年了。仍没有神农琴的下落,也根本找不到不周山的出口。

山中岁月倒也风平浪静,除了偶尔遇见别的幸存者,会生出一些风波。阿离对现在的生活已然十分满意。

有时会挂念一下山外的哑巴阿嫫,可在这里,不用再在轩辕氏的药庐里日复一日地试毒,不再寄人篱下,任人驱使。哪怕食不果腹,阿离也觉得开心。

“流朱!慢一点,等等我!”阿离笑着去追流朱。

流朱在上空盘旋一圈,歪歪脑袋鸣叫几声,好像在催促她快一点。

少女的笑声在山谷中荡开来,风温柔地撩起她的裙裾与长发,熹微的光,抚摸着她姣好的脸庞。

而林幼泽却阴着脸走在后面,他有时候觉得阿离就跟那只傻鸟一样,长得一颗豆腐脑袋。明明刚开始还很怕自己来着,这混熟之后,倒是没心没肺地,没甚么提防,对他也不如往常恭敬了。

这不,非要跟着那傻鸟去找什么落葵花,说什么落葵花的果实十分好吃。

他昨夜没睡好,只想着补眠,一口回绝了这个愚蠢的建议。

谁知阿离撇撇嘴:“你不去,那我和流朱一起去。”

“不许去!”

回答他的是阿离欢脱跑远的身影。

他要不是怕她一个人在外面稀里糊涂丧了命,连累自己被她下的毒没法解了,他才不会跟在这个丫头片子屁股后面。

飞着飞着,流朱停在一棵小树上

随后赶到的阿离,乍一停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金灿灿的花海。

粗壮的绿色藤蔓相互缠绕,宽大的叶子盛着阳光,花朵肆意绽放着生命,金黄色的,野性的,自由的,随着风轻轻摇摆。

阿离忍不住小声惊叹了一声。她胸腔里涌起一股喜悦,那种傲然的桀骜的自由,像风一样包围着她。

她猛地转过身去,眼睛熠熠地看着旁边的林幼泽。

“真好看。”她笑着说。

被她这般盯着,林幼泽有些不自在。他别过头去,嘟囔着:“不就是些花吗?”

而阿离才不理他,她笑着和流朱一起奔向了花海。

没一会,喜滋滋地抱着一个盆大的花盘回来。

“这花上结的果子可好吃呢。你把壳剥开吃。”

急急塞到林幼泽怀里,她又撒丫子跑了。

林幼泽无语地抱着那偌大的花盘,觉得阿离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空脑袋,坐在地上,看着远处的那一人一鸟在金灿灿的花海里追逐,嬉闹。

不周山里不归人,落葵花中落风声。赤鸟不知红尘苦,一路欢笑到天明。

又过去一年。

神农琴仍旧毫无音讯。

林幼泽不免有些心烦意燥。他连着几天都阴沉着脸。

一向不懂看人脸色的流朱,这些日子也凭着鸟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对他退避三舍。

林幼泽枕在阿离用稻草绑成的枕头上补眠。

阿离看他这几日都难以入眠,眼底青黑。她有些担忧,便偷偷给他燃了一柱催眠的香。

林幼泽醒来时,周边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

他神色莫辨地看着旁边催眠香燃尽留下的烟灰。什么时候,自己对那个丫头的戒心竟变得如此之低,居然毫无防范地被她药倒了。这在从前,哪怕是在自己年幼之际,都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他从不吝于把人往最坏处想。阿离,她药倒自己,目的何在?

难不成她发现神农琴的踪迹,故而撇下自己独自夺琴?

他脸上阴晴不定,手中握住龙头匕首,凌空狠狠地划了一刀。对面的树应声而倒,被匕首扬起的罡风拦腰砍断。

正当林幼泽准备离开之际,耳朵突然捕捉到几声鸟鸣和脚步声。

那是流朱的声音。

呵呵,你还敢回来?林幼泽冷笑几声,一跃而起,躲在旁边一棵参天大树的树干上。

阿离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灰扑扑地,肩上扛着一只大巴羊,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流朱飞在其侧。

她本不敢把熟睡中的林幼泽一人丢在这里。但流朱说,听到大巴羊的叫声,就在附近。她想着林幼泽爱吃大巴羊,便咬咬牙捉大巴羊去了。

捕猎这只落单的大巴羊时,由于心挂林幼泽,便没有那耐心跟大巴羊耗了,一上来就拿剑与它硬拼。顾不得被震破的手掌心和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她斩杀了大巴羊赶紧往回跑。

当看到那稻草枕头处空无一人时,她顿时慌了,心中后悔莫及。林幼泽莫不是在熟睡时被人害了去?都怪自己,给他点什么催眠香,都怪自己,非要去捉什么大巴羊。

“林幼泽!林幼泽!”她扔下大巴羊,慌慌忙忙地四处找寻,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林幼泽躲在树上看了个一清二楚,他脸上神色变了几变。终于从树上绕到远处,再装作刚刚听到的样子,不耐烦地应道:“喊什么喊?哭丧呢?”

阿离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立刻漾起了笑:“我以为……你没事就好。”

林幼泽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小爷上个厕所都被你搅合了。”

阿离撇撇嘴,心里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心情大好,也懒得跟他计较。她扯起大巴羊的后腿,抗在肩上,跑到边上去剥皮了。

林幼泽看着她毫无警惕性地把后背留给自己,心想,若自己想要杀她,只要一刀,她必死无疑。

他摸了摸绑在腰间的龙头匕首,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叹了口气。继续躺倒在稻草枕头上,闭眼修身。

流朱被他刚刚一瞬间露出的杀气所摄,并不敢像往常一样落在他枕头边啄他脑袋。它战战兢兢地飞到阿离身边,小声地冲她叫着。

阿离摸了摸它身上流光顺滑的羽毛,脸上泛了一丝苦笑。

她如何感觉不到,林幼泽刚才对她一瞬间的杀意。她是神农氏嫡支后裔,对危险的感知原本就远超常人。

其实,这段日子,她已经悄悄地把林幼泽身上的毒解了。林幼泽应该也察觉到了,否则不会轻易对她动杀心。

她努力甩了甩脑袋,把脑中乱如麻的思绪甩个干净。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处理大巴羊身上。

不周山的这两年好时光已是白捡来的,哪能事事顺心如意。还是一句话,该来则来,无处可逃。

窗户纸被捅破前,她宁愿假作一无所知,来维持这好不容易求得的风平浪静。

“小郎君可真俊,可否与妾一度春风?”一位身着红衣,胸脯半露的女子,身姿妖娆,手中却拿着一把流光大锤。

林幼泽也懒懒地立着,手里把玩着匕首,垂着眸子,似笑非笑:“好呀,就怕姐姐福薄,受不住。”

红衣女子顿时捂嘴笑了起来,一双媚眼上下打量着林幼泽:“小郎君好生厉害,那妾更要试一试了。”

这笑声听在阿离耳朵里分外刺耳。她实在搞不懂这邪性的女人,要打要杀就干脆点,说些不清不楚的话干甚么,叫人直犯恶心。

这几日不周山东边有一些异动,她和林幼泽便迅速赶去。

谁知路上遇上了这拨人,狭路相逢,来者不善。

那领头的便是这红衣女子,还有四位粉衣女子和三位套着皮毛敞胸露怀的粗鄙大汉。

这女子有些邪性,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阿离知这香气无剧毒,却不知这香到底有何蹊跷。

林幼泽微微给她做了个手势,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林幼泽武功已是登峰造极,比她武力值强出数倍,在这不周山一贯都是横着走的。如今,这几人能让他都心生忌惮,看来其实力不可小觑。

流朱早已被她打发着躲到附近的丛林里去了。每当在不周山遇上其他人时,阿离便让流朱藏起来,它不过一只手可盈握的小鸟,躲在这雾霾重重的树林里,还是更安全些。

一个皮肤古铜色的粗壮大汉,直勾勾地盯着阿离,嘴角竟流下涎水来。他舞着手足,朝着红衣女子哇啦哇啦地喊了一通。

那女子方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来:“哦?新皮嫩肉,很是不错。放心,等会就杀了她,给你煮了吃。”

林幼泽一听,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而那大汉听后,立刻喜不自禁地原地转了几个圈,把地跺地砰砰直响,溅起一片黄土。

他把脑袋转向阿离,口水流得更欢了。

阿离默不作声地捻了捻手指。她携带的毒药已所剩不多,杀伤力极强的毒已在前几次不周山纷争中用掉,此时的毒只能起到削弱对方一半功力的作用,还需要一刻钟的酝酿才能生效。但也聊胜于无了。

林幼泽配合地与那红衣女子周旋起来,以求拖延些时间。

“这位姐姐长得好生漂亮。不知姐姐芳名几何?”

红衣女子娇嗔地看了他一眼:“嘴上跟涂了蜜一般,叫妾真想尝尝你的小嘴到底有多甜呢。”

“乐意至极。能得姐姐青眼相加,是我林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林幼泽笑盈盈地作了一个揖。

那红衣女子正笑着,突然一个粉衣女子喊道:“有毒!”

她顿时敛了神色,阴测测道:“看来小郎君你不太乖呢。”

林幼泽冷哼一声,不再与她废话,趁她说话之际,扬手便是一道罡风,龙头匕首射出一片青光,直直向对方砍去。

红衣女子一声娇叱,不退反迎,手中流光大锤一挥,把青光尽数挡回。而她旁边的几位粉衣女子却没她那好本事,皆痛呼出声,身上被割伤了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而那三位大汉,则围上前来,把阿离堵住。那流着涎水的古铜色大汉,更是迫不及待地拿起手中的斧子,直直朝阿离劈来。

阿离心知自己力气不足,硬拼一定落败,只能扬长避短。她举剑格开斧头,找到包围圈的一个缺口,突围出去。阿离身姿轻盈,轻功了得,逃跑起来倒是一把好手。

那三位重量级大汉追不上她,急的哇啦乱叫,斧头乱劈,附近的树枝被他们的斧头砍得七零八落。

红衣女子瞧见了,艳丽的脸上浮现出恼怒,她催动身上的香气。只见那香气一烈,三位的大汉倏地眼睛变红,身躯迅速涨大二倍,皮毛大衣刺啦几声,全被撑破。

那红着眼睛的大汉,就像全无理智的野兽,个个口流涎水,龇着牙,朝阿离扑去,行动之间,比之前更加迅猛几分。

阿离顿时有些吃力。一个不小心,竟被其中一人钳住脚后跟,朝地上掼去。

阿离狠狠地摔在地上。三把利斧锋芒紧跟其后,阿离已避闪不及。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一道青光闪来,林幼泽强行挣脱红衣女子的战斗圈,帮阿离格挡住破空而来的大斧。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若是放在从前,他哪里会管别人死活。可看到那斧头直飞阿离而去的刹那,他下意识地就冲了过来。

阿离惊魄未定地闪开斧头,却看到林幼泽的右肩膀上被狠狠砍了一刀,鲜血直流。

她顿时红了眼眶,咬紧牙,重新加入战斗。

红衣女子紧追不舍,流光大锤绕成漫天密网。

林幼泽刚被斧头砍中,身形一滞,撞到网的边角上,立时胸口一震,嘴角溢出血来。

已是生死存亡之际。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阿离脑中浮现出哑巴阿嫫说的话:“不到生死之际,不许擅用最后一招。”

她心里默默对哑巴阿嫫说了声对不起。

如果她的死,可以为林幼泽换来一线生机,这买卖倒也划算。她这一生,都在被权衡利弊。被收养,就要试毒还债,学医术,就得进不周山寻神农琴。一桩桩的,都像是交易。

有时她也会觉得疲惫,为什么她就不能理所当然地得到一些东西呢。像外面的普通稚儿一般对着慈爱的双亲打滚耍赖,像外面的普通女子一般,得到男子纯粹又炙热的爱慕。

刀光剑影中,只是瞬间,她的脑海中却迅速闪过多幅画面。

她深深地看了受伤的林幼泽一眼,对着红衣女子,使出了阿嫫教她的功法里的最后一招——离恨天。

刹那间,时光仿佛凝滞。红衣女子惊慌失措地想要挣脱,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辖制得不能动弹。

阿离使尽全身气力,一剑狠狠劈下。血喷涌而出,红衣女子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恐。

剑劈出去后,阿离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林幼泽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慌向他袭来。

“阿离!”

他从没跑得那般快过,他跑到阿离身边,把阿离抱在怀里。奄奄一息的阿离,轻地就像一根稻草。

毒药的药效终于发作,失去红衣女子的香气催动,剩下的几个人功力大减,很快就被林幼泽处理干净。

他小心地抱着阿离,走到一处干净的地方,把她轻轻放下。

厮杀声已过,流朱循着阿离的气息飞过来,却看到阿离紧闭双眼,气若游丝。它立刻凄厉地叫了起来。

“不许叫!阿离要是死了,你也就没必要活着了!”

可流朱却不听他威胁,衔着他的衣袖,死命拽着他往东边走。

林幼泽恢复了一些理智,想到这鸟素来有些神通,莫不是能救阿离性命。顿时不再迟疑,抱着阿离跟着流朱走去。

走到一处深涧中,有涓涓一条细泉。

流朱示意他把阿离放进泉中。又叼来一颗通体红色的植物,放到他手心里。

林幼泽嗅了嗅这植物,把它喂进阿离嘴中。

一天一夜过去,他竟不觉肚饿,只等在泉边,等阿离何时醒来。

阿离睁开眼睛的瞬间,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林幼泽,眼里布满红血丝。见她醒来,欣喜若狂。抱住她直笑。

阿离虚弱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自己没死。又可以偷得浮生,多享受一阵这世间年华。

阿离醒来,是一大幸事。可有得必有失。阿离全身的功力也悉数消失,只留有神农氏天生的血脉神通。

她再也扛不动大巴羊,也没法给它剥皮敲骨了。她的力气弱的就像一个不满十周岁的幼童。

林幼泽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你负责下毒,我负责杀人,珠联璧合,天下无敌。”

阿离被他逗得笑了。林幼泽居然没有丢下她不管,她心里一阵甜蜜。

“若是立时死了,也没甚么遗憾了。”阿离偎在他怀里感叹道。

林幼泽眉头一皱,实在不爱听这样晦气的话。他林幼泽向来不认命。跟天斗,跟地斗,遇神杀神,遇鬼杀鬼,从不肯轻易认输。

“不许这么说话。”他板着脸说。

阿离吃吃笑了几声,用手在他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皱着眉头不好看。”

“那怎样好看?”

“像浪荡子一般,翘着嘴笑,没个正行的样子,最好看。”

林幼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哦,对了!”阿离突然红了脸。她做贼似的,瞟了林幼泽几眼。

“怎么?”

“若现在立时死了,还是有遗憾的。”阿离小声嘀咕。

“哦?什么遗憾?”

阿离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被他逼急了,才说了一句:“还没和你春风一度呢。”

林幼泽立马笑了个仰倒:“哈哈哈哈哈,阿离。你这是在调戏我?”

阿离还在记恨当初那红衣女子与他之间的调笑,顿时气呼呼道:“怎么,别人调戏得,我调戏不得?”

林幼泽举手投降:“躺平任君调戏。”

流朱看他们俩说的欢,没一人搭理旁边的自己,不高兴了。马上扑棱着翅膀,啄一下阿离的头发,拍一下林幼泽的脸,开始捣乱。

林幼泽恶狠狠地瞪它一眼:“阿离,你看这鸟被你惯的。”

阿离娇嗔地捶他一下:“我家流朱最好了,不许骂它。”

流朱听了,立刻嚣张的站在阿离肩膀上,桀桀地朝着林幼泽怪笑。

又是一年过去,也遇上一些危机,好歹有惊无险地安然度过了。

阿离失了功法,便专心钻研毒药。这不周山遍地毒物,倒是让她研制出不少威力极强的剧毒来。

如今,她肚里有了一个小小的胚芽。

得知她怀孕后,林幼泽喜得手舞足蹈。

他自小在魔教摸爬滚打长大,那等诡谲狡诈之地,片刻的恩情转眼就变成杀人的恶意,叫人防不胜防。还好他机敏,又有蚩尤一族的神力护身,才在那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活得逍遥自在。

他从前从未想过,冷心冷情,多疑狂傲的自己,会拥有一个妻子,甚至有一个孩子。

他小心地把耳朵贴在阿离的肚子上。

“我听到了!我听到它的心跳声了。”

他像是得到一个天下最好的玩具一般欣喜。

看着他一惊一乍的傻样,阿离都有点想不太起来第一次见他,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恐怖样子了。

她笑着抿了抿嘴。觉得上天终究待自己不薄。她此生已心满意足,幼时的困苦,之后朝不保夕的危险,对如今的她来说,变得不值一提,再不是压在她身上那沉甸甸的宿命。

然而一切的平静,都在他们拿到神农琴的时刻,被打破了。

一弦一柱思华年,神农琴响不周开。

在阿离怀胎五个月的时候,无意中在一个山洞里捡到一把焦木。洗净之后,竟然发现它就是神农琴。

她故作轻松地笑着对林幼泽说:“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跟我说,借你弹一首曲子,就把琴还我。”

林幼泽目光如深潭般,他沉默地看着阿离。

阿离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我们要离开不周山了吗?”

她知道,神农琴一旦现世,这平安喜乐的小日子就一去不再复返。她懂林幼泽的野心,他是蚩尤的后裔,他一生的夙愿就是凭借己身之力,重铸蚩尤一族辉煌。

而她,从来只是个贪图粗茶淡饭的废物神农氏。

神农琴上的功法,她确实能读懂。并非什么长生不老的秘籍,却是一部高深莫测的杀人之法。

林幼泽把她轻轻抱在怀里:“阿离……”

“嗯,我懂。”她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这些时光,就像偷来的一般,我总在时时刻刻担心,何时老天会将它收回。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依偎良久。

神农琴只认炎帝后裔为主,阿离将血滴入后,枯木般的神农琴立马显现出就九天神桐的原貌。而阿离受离恨天的反噬,已然无法修炼任何功法。她将神农琴上的功法尽数教给林幼泽。

很快,不周山门终于打开。一道赤光穿透不周山厚重的雾霾。沿着赤光便能走出不周山。

一弦一柱思华年,神农琴响不周开。

神农琴……终于降世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手无缚鸡之力的阿离,却让神农琴认她为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世人便知道,神农琴在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手上。

林幼泽是魔教中人,魔教如阴暗中的爬虫,无处不在。

他们很快就被魔教人找到了。

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这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其中一个矮胖秃头男子,奸笑着对林幼泽说:“师弟,你这趟不周山没有白去嘛。”

林幼泽懒洋洋地说:“自然没白去。还骗来一个女子,帮我拿到了神农琴。”

“哦?这么说来,你是特意把她诓到这里的啰?”

“不然呢?以我林某人的手段,谁能轻易抓到我?”

阿离配合地一脸怨恨地指着他怒骂:“林幼泽,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你这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的衣冠禽兽!”

秃头男桀桀笑道:“师弟果然手段了得。”

随后,阿离便被押入魔教。

林幼泽放言,只有此女能驾驭神农琴,其他人无法认主。待他慢慢审讯,让她交代清楚这神农琴奥秘。

魔教掌门不可置否地看着他。

秃头男又站出来聒噪:“师弟,你审讯她这么久,都没得出甚么结果,不如叫她好好领教一下师兄我的手段,定让她把这神农琴的秘密吐露个一干二净。”

林幼泽嗤笑几声:“此女性烈,善于用毒,防不胜防,就算杀不死你们,自杀也就足够了。要不是我用她肚子里的孩子再三哄得她不再寻死,你们以为还能见到她?她一死,神农琴的秘密可就再也挖不出来了。”

魔教掌门闭眼沉思片刻,方道:“交由你罢。”

把阿离从地牢中接到魔教家中,林幼泽心痛得无以复加。怀胎六月,本该是珠圆玉润,阿离却瘦的只有肚子突兀地鼓了出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作出的决定——让神农琴重现天下是否正确。如果不是为了他,阿离不会滴血激活沉睡的神农琴。如果不是为了他,阿离还是不周山里那个快快乐乐的小妻子。

他日夜不眠地练习神农琴上的功法。只要这功法大成,他就无需再惧任何人,阿离也不用再受任何委屈。

阿离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疼他。直嚷肚子痛,哄得他过来趴在她身边小憩一会。

林幼泽心中酸涩。他看着闭眼入眠的阿离:“你不该爱上我。”说完又立时后悔了,阿离若不爱他,他林幼泽在这世上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有甚么意义?

满眼都是鲜血,是阿离的血。

就在他被魔教掌门喊去的五分钟之内,他在家中布下的牢如铁牢的重重阵法迅速被破。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林幼泽脑中一片空白,这一定是做梦,一定是!

还有三五日,他就要神功大成!阿离再也不用受这般苦了。

这一定是他在做梦!阿离怎么能死?阿离怎么会死!

可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和阿离破败如洋娃娃的身体,还有……她被挖空的肚子,和旁边已然成型的小婴儿,都明明白白地彰显了……阿离和他的孩子,都被人残忍地杀死了!

是魔教!魔教掌门和他的走狗!是他们害死了我的阿离!

林幼泽状若癫狂,身上神农琴功法忽然激起,这心神俱裂的瞬间,他竟然强行突破,功法大成。

他浑浑噩噩地血洗了魔教,他的功法天下无人能及,从前那如大山般压迫着他的魔教掌门,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死了。

他小心地把阿离和他们孩子的尸体,放进了一个白玉石棺里,据说这石棺能保人尸体永不腐烂。他给阿离穿上了最漂亮的新娘服。他还记得她曾抱怨过,没跟他拜过天地,没穿过红灿灿的新娘服,也没与他喝过交杯酒。

他那时说什么来自,他说,以后我都给你补上。

还有他们的孩子。

阿离说以后让他好好地管教孩子,她可不想管,她怀他怀得这般辛苦,肯定以后舍不得打骂。所以孩子必须让林幼泽来管。

他笑着满口答应。他在想,将来他们的孩子会长得像阿离,还是会像他多一点。

他要寻遍天下神医,帮阿离在不周山落下的一些病根尽数调理好。他要和他的阿离长命百岁。

可阿离不在了。

可阿离不要他了。

他背着那白玉石棺,四处游荡。他每天都要打开石棺看看,是不是阿离只是陷入了神农氏的假死,说不定,哪天他打开石棺时,阿离会突然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他笑。

阿离,阿离,你醒来看看我好么?

我再也不要神农琴了,我也不要振兴什么狗屁蚩尤一族了。我求你,求你醒来看看我!

然而……阿离再也没有醒来过。只有那不周山,飞出一只周体通红的鸟儿,停在阿离的石棺上,日复一日地悲伤鸣叫。

阿离,阿离,胡不归?

阿离,阿离,胡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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