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季春之末，北方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邺城的山花已开的漫山遍野，就连马路上的泥土里也掺杂了不少杏花的落红。

春光明媚的天气，阿洛正在兄长的书房里写字，采萱兴奋的跑进来，一边研磨一边说道，“小姐，你的字都被买走了，卖了好大一笔钱。”采萱说着，得意的神情便溢于言表。“难怪邺城人都说，小姐是邺城的第一才女。”

阿洛一边将笔放在笔架上，一边说道，“字是我的不假，可是我落的印章是兄长的，别人怎么会这么说？”

采萱连忙捂住嘴，却高兴的附和着，“对对，是少主人的，不是小姐的。是我说错了。”

阿洛写的簪花小楷是邺城文人中独一无二的，字画行是淳家开的，淳瑜意每次看见采萱送来的字都笑着说，“甄俨怎么会写簪花小楷，一看就是阿洛的字。”从此后，在邺城的世家子弟中，大家都知道甄家的三小姐才华横溢，不禁人美字好，更是才艺绝伦，堪称邺城第一才女。

甄俨手里拿着名帖，站在门外良久，静静的听着阿洛和采萱的对话。

阿洛10岁那年，祖父领着阿洛到了甄家，告诉甄家上下，这是甄家的三小姐，从小寄养在外，如今甄家也算是富有了，以后就在甄家了。

祖父很是疼爱她，特意让下人收拾了一个单独的院落给她住，又吩咐管家领了两个小丫头专门服侍着。

阿洛从小就聪慧，祖父待她也与其他孩子不同，其他女眷都要学习女工，唯独阿洛，祖父特允她与自己一起读书、习字。有一次，家里搭了戏台，兄弟姐妹们都围在园子里看，阿洛却转身去了书房，甄俨问她为何不跟姊妹们一起看戏，读书学习，是想当个女官吗？阿洛却说，我听闻从前的贤惠女子都以先人的德行为本，我若不多读书，怎么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祖父常说，阿洛的资质远远超过家里的其他姐妹，若是个男孩，以后定是个栋梁之材。

随着年龄的增长，阿洛越发出落的气质脱俗。有一次，府里的长辈找了一个看相的给家里的孩子们看相，独独看到阿洛，看相的注视良久，不发一言。阿洛问道，先生不说话，是有难言之隐吗？看相的捋着胡须笑着说道，“小姐将来贵不可言啊！”

想到这，甄俨心里不禁越发隐忧，他看着袁府送来的名帖，站在廊下凝思着。

不久前，邺城变了天，袁氏军阀占据了邺城，据说袁家实力雄厚，接连拿下了几座城池，现在就连幽州城也被袁家管辖了。如今汉室衰弱，天下诸侯各据一方，群雄并起，眼下，只有袁家和曹家的势利能够相互抗衡。曹将军‘奉天子而征四方’将献帝迎回了许都，扶持新帝，整合多方势力，力主统一。可是袁家似乎在观望，并没有主动向汉室示好的意思。就在刚刚，甄俨接到了袁府送来的帖子，说是袁家老夫人过寿，请甄家少主人前去吃喜酒。说是吃喜酒，其实就是想告诉邺城的这些世家，如今邺城的主人是袁家。

若说袁家看中的是甄家的财富，甄俨并不会如此忧心。早就听闻，袁绍好色又惧内，内院所納小妾数不胜数，均无所出。此次名帖中，又提及，让甄俨带着小妹妹阿洛前往。

如今，甄家在邺城，就是袁家案板上的鱼肉。不管袁家真的想要小妹与否，对于甄家来说，袁家的到来，都将是一场梦魇的开始。若是袁家顾念当年的故交，或许会以礼相待，以联姻让甄家与袁家结成联盟。若是袁家不顾念当年的故交之情，带着人马来围了甄家抢了人，逼迫阿洛嫁进袁家。不管是哪一种，都让甄俨十分忧心。

如今，袁家送了帖子来，没有直接来抢人，说明袁家还是顾念着曾经的交情的。

想到这，甄俨抚摸着玉扳指的手紧了紧。

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他看着眼前这个云鬓花颜，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心中万分滋味涌上心头，如今阿洛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想当年，祖母就是14岁嫁给了祖父，前朝的皇后也是这个年纪入了宫的。

阿洛看见甄俨进来，手里拿着名帖，便开心的跑过来，说道，“兄长，是淳家邀您去赴宴了吗？前几日，淳公子还说他的祖母要过寿，要邀请我过去呢？”

甄俨拉着阿洛的手坐下来，缓缓地说道，“是要请你去的，不过不是淳家，是袁家。”

阿洛一时愣住，未等问话。采萱便瞪大了眼睛抢着说道，“少主人说的，可是前些日子邺城新进驻的袁将军？”

甄俨看着阿洛点点头。

一边抚摸着玉扳指一边若有所思的对阿洛说道。“袁家的老夫人与祖母曾是故交，此次提及要你前去，是老夫人想念故人了。我们此次去看望老人家，老人家说了什么话，你听听便是了，不必放在心上，一切有我在，不必担心。”说完，甄俨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虽然袁家与甄家曾是故交，但终究是官、民不同，如今请我们前去，大概是希望商家能够为军队出一些赞助，他们想要钱财，答应他们就是了，这点小钱，甄家并不放在眼里。”

甄俨少年聪慧，10多岁便跟着甄家的老爷子走街串巷，到处看铺子，学生意。甄家的祖辈上也有做官的，后来到了甄俨祖父这一辈，官职是越做越小，反倒是生意越做越好。老爷子去了以后，这掌家的大权便是交给了他，甄俨果不负所托，将甄家的生意做的十分兴旺，这几年世道不太平，甄俨将甄家的生意便集中在物资的生意上了。这邺城上下，甄府少主人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的。

阿洛听到甄俨这么说，便放下心来，说道，“听淳公子说，汉室的新皇帝在许都登基了，如今修缮管理的十分好，允许女子读书只是其一，广纳贤才是其二，将农田分给百姓与军队共同耕种是其三，家家户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么说来，袁府此次送名帖来，是新皇的意思吗？”

甄俨说道，“我们只是一介草民，不管这天下谁做主，只要甄家一家老小能够平安就好。”甄俨并没有把自己的疑虑和思忖说给阿洛听，他希望在他的庇护下，阿洛能够幸福快乐，一生无忧。

阿洛点点头。

甄俨起身嘱咐道，“明日去袁府，你正常打扮就好，老人家不喜奢华。”

甄俨走后，阿洛回了自己的园子。

想到淳公子说的许都的变化，就很想去见识一下。

……

第二天，天色微明。采萱便来帮阿洛梳妆。

采萱神秘的问道，“小姐，你说袁家会不会看上你，想让你做袁家的儿媳妇？”

阿洛一边挑选耳饰，一边说道，“如今袁家的权势如日中天，甄家也不过是商贾而已，这邺城上下能与袁家门当户对的，可能也只有皇室的宗亲了。”

采萱不服气的说道，“我倒是觉得我们家小姐是他们高攀不起的。”

正说着话，少夫人带着丫鬟送来了一副新定做的玉石耳环。

采萱接过耳环，开心的说道，“少夫人待小姐真是好，比少主人还要好。”

少夫人帮阿洛戴上耳饰，看着镜中少女的云鬓花颜，感慨的说道，“三妹，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阿洛脸一红，脸颊的红晕便似桃花般红了起来，娇羞的说道，“兄嫂，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

少夫人心中喜悦，眼角眉梢更是带着笑意，她说道，“什么时候你有了意中人，告诉兄嫂，你兄长会为你做主的。”

阿洛点点头，脸却红了起来。

甄俨站在马车旁，看着阿洛披着白色刺银线边沿缀着皮毛的披风，盘着高高的发髻，雪白莹润的皮肤趁着乌黑的眸子，只看上一眼便觉得是美丽脱俗，即便是打扮素雅，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美丽，便暗暗的叹了口气，心里想着，阿洛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跟着自己光着脚下河捞鱼，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小丫头了。

管家走过来，俯在甄俨的耳旁说了几句话。

甄俨便骑上了马。

阿洛在采萱的掺扶下上了马车。

一路上，兄妹两人各怀心思，并不说话。

阿洛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若是真的像采萱所说，是想让阿洛做袁家的孙媳妇，阿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想起袁家那三个混世魔王，唯有二哥哥袁熙性情温顺，算是比较好相与的。可是，阿洛对他们却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想到这，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窗外，思忖着，若是如此，该如何打消了袁家老太太想让自己做孙媳妇的心思，又不影响到兄长的生意？

半天的功夫，便到了袁府。

下车后，阿洛跟在兄长的身后，亦步亦趋，本就娇小玲珑，在甄俨的身后更显得娇小了些。

……

袁府门前的守卫很多，夸张到三步一岗。俗话说，天高皇帝远，新皇刚刚登基，鞭长莫及，邺城这一带袁家说是皇帝也未为不可。

从对面走来一众公子，在众多公子的簇拥下，走在一侧的一位显得尤为突出，其他人的穿着都是丝绸绫罗，丝毫不掩饰富家公子的形象，单他一个人着青灰色的布制衣衫，虽然穿着布制的衣衫，却丝毫掩盖不住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看起来十分温文尔雅，肤色也略微黝黑，看起来像是一个儒家的学究。

居中的一位公子，着银色丝绸长袍，墨玉束发，含笑与兄长寒暄。

他的目光越过甄俨的肩头，笑着说道，“小丫头长大了，都这么高了！”说着用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胸前。

阿洛嘀咕道，“谁是小丫头。”

抬头却与着青灰衣衫的人目光装在一起，那人长相俊朗，面容却很冷漠，他冷漠的目光让阿洛觉得很不友好。

甄俨指着银色长袍的公子对阿洛说道，“阿洛，这位是袁家的少将军，还记得吧。”

阿洛似乎有些印象，小时候，他常到府里找兄长，自己还跟着他们一起下河捞鱼，如今玉树临风的样子，丝毫寻不到小时候上树，下河的影子了。

未等阿洛上前，袁家的少将军已经走到了阿洛的近前，笑着说道，“果然长大了，知书达礼。”

一行人寒暄过后便离开了。

阿洛十分不喜欢袁家的这位少将军，小时候不喜欢，如今也没什么好印象。

采萱轻声在阿洛的耳旁嘀咕，“这位公子看着笑容满面，却不像是个友善的人，倒是他身侧的那位布衣公子，有些与众不同。”采萱跟随阿洛一起长大，武艺很好，所以阿洛每次出门只要带了采萱，甄俨就会很放心。就像今天这样，采萱就像是阿洛的另一双眼睛。见阿洛没有回应，便不再言语。

……

袁将军年近花甲之年，府里妻妾成群，除了大夫人所出的三位公子，其他小妾均无所出。三位公子只有这一位少将军排行老大，自幼从军，骁勇善战，智谋过人，深得军中老臣赞许。听说另两位公子，一位饱读诗书，一位花天酒地。自古以来，皇室也好，家族传承也好，从来都是立嫡不立幼，但是也有因为长辈的喜爱而例外的。袁家少将军虽是长子，却不得袁家老爷子的喜爱。

袁少将军并不在乎是否被父亲赏识，因为他十分有把握，也有能力能掌控军中一半的人。此时此刻，他嘴角含着丝笑，边走边想着，没想到阿洛长大了竟然出落得如此美若天仙，要是能将她收到房中，想到这，不禁笑了起来。

一位着绿色衣袍的公子漫不经心的说道，“刚才那位小美人是哪家的啊？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袁少将军说道，“你当然没见过了。今天算你走运。”

绿衣公子是袁家的表亲姓刘，算起来，也算是皇室宗亲。如今皇权没落，皇室宗亲的地位远远不及一方军阀。自从袁家掌了军权，占了地盘，能跟袁家攀上亲戚的，远远比跟皇室攀上亲戚要更有面子。

袁少将军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对一旁的公子说道，“白兄，你觉得怎样？”

这位着青灰色衣衫的公子，是袁少将军府上的一个门客，智谋过人，深得袁少将军的信任。没人知道他的过往，据说是因为在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所以失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来自何处。

白公子淡淡的说道，“美若天仙，不可多得。”

袁少将军得意的想着，这邺城上下，也只有我能收了阿洛，也只有嫁给我，才算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想到这，他又说道，“白兄，你帮我拿个主意，怎么才能收了她。”

白公子看了袁公子一眼，想起刚才在袁府门口见到的小姑娘，便知道她的家世不凡，如今邺城，就算是许都，能够穿着西域的丝绸镶皮毛的披风，乘坐镶着黄金辔（pei）头的马车，带着家仆侍女，除了皇室贵族，军阀袁家，也只有邺城的甄家了。如果这些都不能确定子桓的所思所想，再看看她前边的兄长，便知道是甄家无疑了。

想到这，他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邺城佳人无数，袁兄为何只在意这么一个小女子。”说完又接着说道，“不过，袁兄看上的人，直接上门去提亲就行了，有何难处。”

袁少将军叹了口气，念叨着说道，你不知道，阿洛很固执，要是阿洛不肯，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去抢人。要是真敢去抢，她可是会连命都不要的。

绿衣公子嘴角含着丝轻蔑的笑说道，“再难训的马也有致命的弱点。”

袁少将军有些不悦，看了他一眼说道，“甄家的小姐也是你能议论的。”

绿衣公子立即住了嘴，甄俨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袁府走去。

……

袁府极尽奢华，好像在向众人宣誓，袁府才是这邺城的主人。

甄俨要去前厅拜访袁将军，阿洛便在袁家仆人的引路下去了袁老夫人的住处。

还未进门，就听到房间里传来阵阵笑声，听这笑声，应该是袁家老太太的。

转过屏风，便看见榻上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夫人，身旁站着两位妇人，无疑座上的老太太就是袁家的老夫人了。阿洛小的时候虽然跟随祖母见过袁老夫人，可是隔了这么些年，记忆也变得模糊了。

阿洛在丫鬟的搀扶下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笑着说道，“丫头，快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只这一句，阿洛似乎觉得眼前的老夫人就是祖母，眼泪不自觉的就盈满了眼眶，小时候，祖母也是这么叫的，“丫头，快过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老夫人见阿洛迟疑，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哽咽，“这么多年了，你祖母走的早，扔下你一个也着实可怜。”说完又对身旁的妇人说道，“快看看，多标志的一个孩子，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洛丫头，怎么样？”

袁夫人语气委婉的说道，“谭儿长年在外，熙儿和尚儿年纪尚小，婚姻之事现在谈论还太早了。”话外之音是说，婚姻大事，不是老太太说了算的，以袁家的地位，怎么也要跟相差不多的军阀联姻。

阿洛心里想着，果然老太太是有这个心思的。还好，袁夫人是不乐意的。

老夫人冷了脸说道，“不识抬举。想当年，……”话未说完，门外便有声音传来，“祖母，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

正说着话，丫鬟急匆匆的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公子说不让我通秉，袁夫人正要呵斥，老夫人挥挥手说道，“无碍的，你们都回去吧。”

袁夫人一时气结，却不敢当众顶撞。袁将军孝顺，对老夫人也是十分顺从。自古以来，婆媳之间就有不可缓和的矛盾。她也从来没指望老夫人能看重她这个媳妇。只要将来儿子们的媳妇由自己来选就可以了。想到这，她才有些释怀，对身边的侍女说道，“去看看尚儿回来了没有？”

袁家的小儿子，长的玲珑剔透，颇有女儿家的神气，又得宠于夫人和将军，故而在这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小魔头。与骁勇善战的大公子和温文尔雅的二公子完全不同，身边却也有几个得力的谋臣跟随。

今日袁家老夫人过寿，一大早，侍女就找不到他。

……

一众人相继退下去后。

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对袁公子说道，“混账小子，祖母内宅，也是你说闯就闯的，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袁少将军笑着说道，“祖母，我特意回来看看你。给你祝寿。”说着话，眼神却看着阿洛。

老夫人笑着说道，“好，既然是祝寿，今天就不要走了，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说完，拉着阿洛的手说道，“你们从前一起长大的，也不生分，不如今天就留下来，陪着我这个老太太说说话？”

阿洛知道袁老夫人话是征求阿洛的意见，实则却是告诉阿洛，留下来。阿洛轻声说道，“一切还要问过兄长。”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好。”

丫鬟这时进来，在老夫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对阿洛说道，“洛丫头，今天家里有事，就不留你了，一会你随兄长先回去，改日，我派人接了你来，住几天。”

阿洛点点头。心想着，出了何事，能让老夫人如此紧张，转念一想，老夫人不过也是深宅妇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紧张的。可是袁府是何等的戒备深严，就算是有人想要滋事，也不会选择今天这么个场合吧。

想到这，她看了一眼袁公子。袁公子神色严肃，把丫鬟叫到眼前，细问了之后，脚步匆匆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