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轻声呼唤，怯怯探试，音色抖抖颤颤，不能稳笃，龙骨把握空空，却死命紧攥拳头，希冀慢慢，恨恨有余，莽力将手骨捏得棱棱将响，经由肩臂肘腕，回转心肺肝肠，传递出来却是一脸的小心翼翼，写满了柔情软意，不安惴惴，唯恐惊碎了谁的一席渐温心梦！

不是梦！

梦也不若如此欣喜甘美！沈逸仙眼皮颤颤而动，已然就要在下一刻睁开垂闭双目！

那一线初生光亮太过犀利太过迅猛，直愣愣迫不及待，放纵尽兴，呼啸而驰，一头冲撞得天也旋地也转，本就虚晃不已，再添额为激荡，沈逸仙这样一副老朽躯体，耗损无力，再也支撑不住，仰面背地，斜倾倒栽如柱颓架散！

“啊”地一声，众人齐口惊呼！众人者谁？保柱，贾六，贾闲声色为高！

喜后再转悲，万难回旋！刚刚才是一隙光亮，目张神现，人人都为之欢喜赞叹，既佩服小道龙骨术法精妙情义深切，又庆幸老道沈逸仙大难得脱好人好报，这便大功告成皆大欢喜！偏又变生不测，皆是回转不及，口张声腔未歇，舌结音调不改，紧张惊恐之中，竟是充满了喜悦快慰，声有远近，心有同关，回荡在一片惶恐中，突兀无比！

早在声起之先，龙骨已然抢前一步，瞬间出现在沈逸仙侧旁一边，将他身子搂稳抱紧，一脸喜未退，一心忧又生，既兴奋难抑，又忐忑不安。

一片寂静中，所有人怔怔也无言，都向着沈逸仙身上脸上不绝看去，愣愣也不动，哪怕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将会叫人心惊肉跳，实在害怕一不小心就这样前功尽弃，也知道此刻再怎么担心，再怎么忧虑，也是于事无补，于人无益，偏偏又怎么也忍不住牵肠挂肚！

就有一丝低缓呻吟，若有还似无，轻徐散了悬心窒息。只见沈逸仙面色如纸，血肉都向内凹陷，几欲不见，真如一具骷髅！苍老的脸皮上只剩得下道道皱纹深刻失色，直与死灰一般！但幸口唇微微开启，兀自正在透气喘息！一口一口尽是浑浊粗重，偏又是低微难续，声声衰败，就象冷风阵阵吹拂着星火无多的仅存生机！

那一双昏昏浊目这就再一次慢慢点亮！黑暗漫漫，遮不住，太多向往！

众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刚才只不过是短短一瞬片刻，紧张得额头背后，竟已是尽皆湿冷有汗！

龙骨一颗赤心全被照亮，阴霾退散，精深大振，就觉得气爽身轻，臂上有力，手上有力，肩头再多的重量，全然也不用再放在心上！

顺着龙骨搀扶的力道，释减了沉重，沈逸仙撑得住虚弱的躯体，缓缓勉力站了起来，还不等他完全稳住脚跟挺直腰杆，这就脖转目投，忙于寻找着龙骨这个最为稚小的关门弟子，目光也慈爱不尽，向着身旁这张可爱小圆脸上看去。

龙骨心喜当若狂，眼眶却先泛红，胸口激动是热血化成火在烧，熊熊做的了炼钢洪炉，将太多胜金纯净的情感一锅化融，漫在喉咙里的滚烫感觉，是怎么样的温暖情愫？香甜甘美，涩辣酸苦！

口未开，泪先下，眼角湿润莹莹，快要闪动悄然，映得出腮边漩涡深深浅浅，盛满了激动、欣喜、担忧、委屈、困惑、疑虑，百感交集，都在这一刻本该完全开心的时候纷至沓来，泛滥杂陈！复杂也太过，分不清是要笑，还是哭！却也简简单单，全是泪，两个字，一句轻呼带怯，低唤含颤：“师父……”

沈逸仙一张满是褶皱的暗淡老脸上挤满了温和笑意，包着骨头薄薄若纸，只有皮笑肉不笑，姿色有限，实在不是怎么好看！

神情却是由衷欣慰，目光停留在龙骨身上，溢露不尽的疼爱之色，点头微微，言语也是轻柔舒缓，显得过于有气无力：“很好，你很好，不愧是我医仙弟子，沈门一脉中果真属你资质最佳，根骨天成，也不枉费为师平日器重，寄以厚望……”

龙骨本是满心快慰，一脸兴奋，见得恩师面容慈悲，听得恩师言语温和，倒如一个独自受到了恐怖惊吓的小小孩童，慌不择路几个跟头过后却也大难逃脱，撞青额头擦破油皮却也无伤大雅，煞魄初定悬心甫回，又后怕又庆幸，又自豪又得意，已然忘记了多么点疼与痛，偏偏就正好遇到了父母亲眷！

是靠山，是高帆，是光明，是港湾！是甘甜，是香梦，是安详，是舒坦！

是上帝，是佛祖，是真主，是天使，是菩萨，是守护神！

是呵护，是抚慰，是疼爱，是宠溺！

就少这么一个拥抱！纵然是丁点委屈也化作了满腔满腹滔滔述说！声也哽噎，泪也滂沱，不尽的啰啰嗦嗦：“师父，师父……你刚才怎么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都要死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大着胆子，擅自妄为，动用了师门密传禁术……历血招魂引，……也不知道对与错……还好你没事！”

老道沈逸仙一阵咳嗽，声音还是极低，无力也急促不支，又忍不住掌动臂抬，颤巍巍抬起手，轻轻抚摸在龙骨头顶，口中不绝絮语唠叨：“好孩子，好孩子……我没事，……厉血招魂引么……确实也难为你！……很好，很好……我很好，你也很好……这不就全靠你救回为师一条性命么……真的了不起！……”，紧接着的却是一阵远比方才猛烈得多的声声咳嗽，气也难喘息，肺也快吐出！

龙骨精神稍安，又被吓了一跳，只见沈逸仙唇口灼焦，眼眶干枯，面上全是疲乏之色，垂首弯腰，佝偻着身子，断难直得起来，痛苦地不停咳嗽，声音也变做了嘶哑，似乎就有什么难以承负之重压得他抬不起头喘不过气！龙骨不由得心神也一起牵动，惶恐惊惧，嘴又一撇，又要泪似雨下：“师父，你怎么样了？师父……”，能耐全失，没了主意，呼吸都不能，只余哀诉哭泣！

龙骨可怜，沈逸仙疼惜也不忍，没了言语安慰，只有招手示意，缓缓摇了摇，传递些关爱信息，自己并无大碍！

其实咳嗽继续并不久，却似半天多也有余，这才慢慢听了下来，几口游丝缓过气息，换来一口深深呼吸，果然是心怀渐定，头也抬，腰也直，再看向龙骨，已是微微带笑，使得少年顿得无上安慰，却也难以完全放下心中大石一块，不得彻底畅快！

四面渐圆半包围，立在外侧一圈的几多闲人，目光也一直追随着龙骨沈逸仙，将小道老道的一举一动无不尽收在眼底，八目共赏，闪闪眨眨，或是若有所思，或是恻隐关心，或是忧虑不安，一般都是沉默未语，再怎么心存疑惑待解，一时也不好扰人叙亲叙近天伦团聚。

这就过了片刻有余，贾闲却向前一步，刚张口，方欲言，唇角嗫嚅，一个字音还没吐出，就看到沈逸仙转脸过来，目光直射，含笑冷冷！

如利剑！灵光突现，贾闲对危机的感知让他头皮发麻，脑海中莫名反射出一截明晃晃血淋淋的犀利锋芒，连脊梁背瞬间都有针扎入骨的恐怖感觉，心头忍不住砰然一跳，不自觉已经远远退出数步开外！

沈逸仙一副衰朽模样，腿颤体摇，几乎连站也站不稳，如槁木，如骷髅，根本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脸色已经坏到不可能再坏的地步，坏到巅峰，坏到极致，不知怎么突然又变得微微有那么一丝红润，如同滴了血，触目惊心，入骨难消，尚未化得开！颤巍巍的手臂也猛地一抬而高举，五指屈突成爪，在半空中急速挥舞，摆摇竟生破空音啸！

如同怒吼狂叫，合于莫名节奏，声调古怪诡异，似闻鬼哭妖泣霍然而作，瞬间如将地狱深渊贯通到了凡世人间！恍然觉得周围屋宇竟遭移除，四方墙壁，上下屋顶地面，空荡无形，黑沉沉竟无丝毫依凭，一片阴森茫然！

果也无助，最为贴近的那个青袍侍卫无见无识，一身锦衣也挡不住阵阵阴寒浪潮吞没而来，蛛网缠茧一般将他无形裹包，遮了耳目，束了手脚，来不及反应，顾不得挣扎，身不由己，早被无形巨力吸附拖曳，撞入了老道手中，面目被棱棱尖指覆盖深抓如狂鹫之利攫，刺破皮肉，穿透肌肤，眉额颊腮五点开花，深陷及骨！眼鼻耳口七窍却如烹血，几乎要沸腾起来，红光灿灿，各自赫然迸发出彩焰带烟一道轻晃，若隐若现，若断若续，飘摇如雾，却作一缕缕有头有绪，颤抖着涌向沈逸仙指掌控握，融合为一，不绝投入手心中央那一方早已开启的创口门户！

仓惶失措！剧烈的疼痛发自体内深处，抽筋拔髓，足以让这个大力鹰爪功混合大力金刚指的武功高手死去活来！

昏过再醒，顾不着痛，恐怖畏惧如坠鬼域，魂飞天外，急于脱困，全忘了运力凝气，抓得住臂腕指掌，拆不开樊笼，折不断枢闸，神经质般疯狂撕扯，指爪也尖尖，碎了袍袖，裂了肌肤，刨拉出深深抓痕，混乱潦草，遗写不下任何意义，只见皮焦肉枯，不见血色丝毫渗漏！

完全感觉不到痛！沈逸仙玄衣脏秽，不尽藏污纳垢，一身血腥浓烈，遍体殷红凝重，尚有几多斑斑点点耐不住枯寂摧残，守不住始发本色，已然沉淀显乌，黑底难洗，没了新鲜气息，狼狈到了极致！发乱髻散，身摇股颤，哪里还有半分得道高人的仁气侠骨！何谈仙风，一口污秽浊气都要将人掀倒！岂止落尘，早已生俗，一副瞪目皱鼻呲牙咧嘴的丑恶凶狠架势，世间难觅，活脱脱一个恐怖的深渊魔怪！还是其中位阶最为低下卑贱、恶心肮脏的腐地食尸鬼！

只有那一只掌臂，高举紧抓，依旧有力！手指尖端的能量越来越强，深深探入新鲜血肉，早染红，已滴洒！掌下一张陌生脸，无泪却也已经满面全湿，尽是血！掌中一张口，膨胀开裂无度，完全无视这现行的罪恶血腥，尝不到，闻不到，听不到，全不顾忌！或许竟也暗暗得意称心，适志畅怀，觉得滋味美妙无穷，垂涎欲滴！收纳七窍之气如似饥渴贪婪，肠胃也空虚，适得其时，恰逢其会，正合**舔舐，仿佛听得到咕噜咕噜的吞咽声声，另人毛骨悚然！

一口再一口，指掌连同其上那一截袒露肢节，肌肤见光，慢慢也春暖，渐渐也气新，去了焦裂，添了溶润，去了枯卷，添了荣展，散退了干瘪僵直，恢复了柔韧弹性，累累抓伤之中也看得出细微血丝开始渗透！

这才正常，受了伤，不流血，那是魔怪！

血行如药，自动开始疗创修复，新的肌体细胞不绝发芽、弥延、愈合、结痂、脱落，眨眼间留下惨白伤痕，也只细细！继而迅速变淡，就有几分淤重也不知不觉融入周围肤色，再也看不出一丁点受过伤害的痕迹，整个臂膀平整干净，细腻光滑，荣彩亮丽，完美无暇！彻头彻尾，有始有终，就象初涉人世的新生婴儿一般清白无辜！

就要崩溃，可怜的侍卫！清晰感觉得到，经年苦修的功力开始大量消融，尤其在一呼一吸之际更为加速流泄，体温渐失，身子越来越冷，寒到了心底！每一丝气力从肌肉血液、骨髓内里，源源不断喷涌而出，衰竭渐尽，慢慢开始了钻挫生疼，急速演变为百爪挠心，就象成千上万只食肉成性的沙漠行军蚂蚁军团在一口口争抢着吞咬皮肉，撕扯筋肌，吸啜骨髓，灌饮血汁，再也无可阻抗，痛楚与死亡的气息让绝望的浪潮漫天席地！卷入了无边的黑暗，意识在刀兵丛棘中化作一堆碎片，切割得灵魂也遍体鳞伤，就连垂死挣扎着张口叫喊也虚弱无力！

但愿死死昏厥，偏在生生忍受！终于结束于一句撕心裂肺的凄楚惨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