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谁？到底是谁？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遂青在茂密的树林之中边走边想。

他太累了，累到觉不出痛来，累到想不起饿来。可是，他的喉咙实在是干得冒火，他实在太渴了，太需要水了！照此情形来看，山大王他是做不成的了，山大王的粪便嘛，倒是很有可能。

前方，是否有路？

他不敢去想，于是强迫自己将思绪集中到关于小镇的问题上。可身体的感觉和对死亡的想法却纷至沓来。他不得不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让他的嗓子更痛了！可他没有办法，因为他总得找些力量坚持走下去。

也许，就是黄泉路了。

“这次的事情这样大，师父师娘一定会去凑热闹的！师父一向最喜欢热闹了！”

如果能喝碗孟婆汤也不错啊，至少不会这么渴。

“啊，不行。我一定要找个地方收拾一下。否则，师娘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会难过得哭出来。”

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归虚无，也未必就是坏事。

“呀，”陆遂青突然停下来，给了自己一记耳光，他的口角流出血来，“遂亲恩而生，蒙师恩而长。陆遂青，你要对得起父母师长！无论如何，也要走出去！”

他没有力气去后悔自己所做的鲁莽决定，既然选择了，就得撑下去。于是他边用手中的黑棍子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边伸手扶着俩边的树木，踉踉跄跄往前走着。

风，似乎越来越大，吹得他的身体左摇右晃；

树，也越来越密集，衬得四周影影绰绰，越发看不清楚。

看来，已经有些晚了！得抓紧时间找个过夜的地方，自己口袋里还有火石，路上得想法子多捡些树枝。说不定还能找到些野果，顶饿不说，多少还能补充点水分。

他看见前面地上有根不错的树枝，于是伸长了手臂想要捡起它，没料到就此“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用双手支地，想要把自己撑起来，谁知道胸脯才刚刚离开，下巴就又迫不及待地吻了回去。

下巴倒是不太痛，脑子却昏昏沉沉的，身体也重得很。“啊，既然如此。那就躺下稍微休息一会儿吧。”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顾不得地上的蛇虫鼠蚁的粪便，努力翻转了身子仰面朝天，这个动作让他喘了起来。好在，最终他还是成功了，如今他可以感受到厚厚的、潮湿的土地正牢牢地托住他的身体。

他睁眼，望天！

天气很好，阳光从树叶里钻进来。

“啊。。。”炫目的阳光耀得他双眼发黑，他的心也跟着坠向一片黑暗。

刚刚抬头的时候，他发现俩件事情：第一、这片林子并没有更茂密；第二、树叶正老老实实得带着轻微的颤动挂在枝头。

今日的万里长空，无风亦无云！

“啊，”带着一丝了然，陆遂青心想，“原来我的身体竟已虚弱至此，风不用吹都会倒，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就该多掏些鸟蛋揣在身上。”

不知是否是实在太过懊恼，陆遂青居然听到一阵唧唧鸟鸣。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了起来，右手还顺势扣住了几块碎石。屏气凝神，耳朵微微颤动着搜索林间的声音。

可惜，他一无所获。

难道那鸟儿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便栖上了枝头不成？或者，这本就是他异想天开。

陆遂青很想抓个人来问上一问，“你听到没有？是鸟叫还是我的耳鸣？”

只可惜，如今四野无人，这声音的正体也只有靠他自己辨明了。

“嗯，有鸟叫声。最近很可能会有果树。”陆遂青操着沙哑的嗓子自言自语起来，他的嗓子很痛，痛到他皱起了五官。可也痛得很痛快，这至少证明了他陆遂青还活着！

他用右手撑地，努力扭转身子，向左边望去。“唉，又是一场徒劳。”他在心里叹息着，正要转过身子，突然，感到了一些异常。那是闪现在余光里的小小图景，那是。。。。。。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再小心翼翼地定睛细看；又用手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狠狠眨了几下眼，终于睁大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没错了，那是烟！

攀林附叶，袅袅而升。

“哈，”他咧着嘴撑起身来，“哪里来的灰云？”

2

浓烟滚滚而起。

白虹站在院外，看着熊熊火光簇拥着黑烟在青瓦上舞蹈。

他对着从隔壁大院里冲出来的老奴喊道：“快让家丁们带上水，跟我去救火！”说完便回了小院，井边放着白春刚打好的俩大桶水，白虹拎起水桶，冲出门外，在石板路上狂奔。

白春的声音越墙而出，“二少爷，小心啊。我马上。。。。。。”

白虹没时间去顾及后面的词句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这火是真得烧到眉毛了。

受制于地形的限制，小镇本就很拥挤。最糟糕的是，如今大半个小镇都是当年那位李老爷的手笔：到处都是连在一起的木制小院而非山中常见的独栋石制小楼。这样天高气爽的日子里，只要有点儿风，风助火势，来个火烧连营绝不成问题。

最最最糟糕的是，当他们这些武林人士来到小镇的时候，出于对舒适的追求，大家都住进了舒服的小院儿里，反而是大多数的镇民们挤进了石楼。

白虹跑上大路，心下一宽。

火光在南方，那一带多是石制小楼。仔细再看，火势虽然未小，但似乎也并未变大。

他虽脚下速度未减，却心思活络起来。

这火，到底是从何而起？

自百年前那位老李老爷改建了这半个镇子以来，防火一直都是重中之重。不仅每个院子都有储水缸随时应对火险，而且在日落之后就会有专人从各个方向进行巡视。正是因为这些琐碎细小的安排，小镇才能熬过多年，未历火劫。这场火到底从何而起？难不成只是巧合？

思绪翻涌之际，火光已跳到眼前。

白虹停下脚步，俩日前，他也曾来过这里。

当时，他与文宪一起碰上了打扮怪异，举止粗豪的孙姓汉子。也不知那汉子跟文宪说了些什么，竟将个舞刀弄剑的女侠吓得面青口白。遂后，二人就一同向他告了别，匆匆离去。

接着，又有几个同样打扮怪异的人走上前来，把他围将起来，只在他的身后留个缺口。白虹一向是个识趣儿的人，于是就转身从那个缺口离开了。

所以，白虹并没有走进茅草屋那大开着的门，也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的“聪明人”。

不过，当他看见坐在地上，形如枯槁、双眼涣散的人影时，还是一下子就在心里断定了那人的身份。

他走上前去，想要搭话，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确认自己的猜想，总不能直接叫他“聪明人”吧？

谁知道那人却突然恨恨地盯着白虹，张口就冲他吐出一口浓痰。白虹侧身躲过，那人倒是气得大吼大叫起来：“哼，你们这些龟孙子，自己放了火，还装模作样地跑来救火！难道这样就能骗过老子吗？哼，痴心妄想！等着吧，石柱老爷在看着你们呢，看着你们呢！”

白虹愣了愣，那人接着吼道：“你们占我屋，夺我物，这还不够，你们在我屋里掘地三尺，连个草根子都不放过！哈哈！哈！到了如今，你们还要一把火将我那点儿安身之地烧个精光！”

白虹一听这等行为如此蛮横可恶，连忙摇头否认。那人却不理他，自顾自吼道：“你也先别否认！哼，你们什么居心，我清楚得很！等着吧，等着，‘血饲大会’之后，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这太好了！我还不清楚‘我们’到底是何‘居心’呢？您既然清楚，不如说来听听可好？”那人刚说完就有个清亮的声音如此回道。

白虹转头一望，声音的主人居然就是那位赵家小姐！

他突然想起，自己那天并没有在附近找到赵小姐，只好先行离开，趁此机会应该解释一下才好。

“白公子也在这里。”她笑着说道，“对了，我要与这位老伯说说‘居心’的事儿。既然白公子手拎水桶，那救火的重任可就都要交托于你啦。”赵小姐说到这里，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起来。

“虽然茅屋附近都是空地，远处才有石屋聚集，说什么也烧不到咱们住着的那片小院子去。不过嘛，这火既然烧起来了还是应该灭掉的好。白公子，你看呢？”赵小姐继续说道。

白虹点头称是，向二人微施一礼，再次展动身形，想火场冲去。

那老伯翻个怪眼，只见眼白，不留眼青。“哼，又有什么新招？别以为是个小姑娘，我就不会骂你。”

“这可糟糕了！”赵小姐以手掩口，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小姑娘脸皮薄，最怕人骂！”

老者想是没料到她这样回答，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不说，就连白眼都忘记保持了。

“呀，这恐怕就是戏文里的青眼有加吧。”赵小姐笑着继续说道。

“哼，”老者连忙翻起白眼，骂道：“哪里来的小蹄子？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罗唣，还不赶紧滚开？”

“不知道才要问呢。”赵小姐边说边敛容行了个礼，“请问老伯，被长辈说是‘小蹄子’要如何回应才好？还有‘我们’到底是何居心呢？”

老者又是一愣，也懒得再翻白眼，骂道：“你问我做甚？又想搞些什么？反正只剩下我这副半截入土，半残不残的身体罢了！哼，什么居心？我看你从那边过来，什么居心你还不清楚吗？”

赵小姐叹了口气说道：“唉，我的确从那边过来。我也什么都看到了，所以我才奇怪，‘我们’到底是什么居心？小女蠢钝，无法勘破。当然只有向二十年前的‘聪明人’请教了。”

聪明人也不否认，上下打量了赵小姐后说道：“年轻，清秀，还有股子机灵劲儿。唉，”他长叹一口气，这才接着说道：“可惜啊，可惜了。‘一人做事，全家得祸’。石老爷的仇不能不报！你，你，你既是世家小姐就算不得无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本就该如此。”说罢，他便转过了眼，望着身后滚滚而起的浓烟。

赵小姐站在一边，默然不语，见他不再说话，也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之前鼎沸的人声，此时已经消散，只有些火焰的“噼啪”之声，逆着夜风钻进耳朵里。

“轰”的一声，有东西倒塌，扬起一片烟尘。

“唉，快啦，烧不了多久了。”聪明人拍拍双手，终于开口说道：“你既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不早点下山回家去呢？其实。。。。。。”

“赵小姐！”一个声音蓦地响起，插了进来：“你可有看见我家二公子？”却原来是拎着水桶的白春到了。

不知怎地，聪明人突然大怒，反手就朝赵小姐重重打去。赵小姐翩然起身，往后一退，避了开去。

白春没有这样的功夫，眼睁睁看着一口浓痰从聪明人的口中蹦出，划开空气，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前襟。他登时大怒，将手上提着的水桶一把抡起，就要将对方泼个透心凉。

那断了腿的老者坐在地下，只是怒目瞪着白春。

白春与他眼神一触，心里一凉。再看他衣衫褴褛，满脸皱纹不说，还断了一条腿，怒气登时消了七八分，想要收回桶，水却已经泼了出来。

“哗”地一声，水落到地，遇沙成泥。

老者已被赵小姐拖着手臂带到了一旁。

“来，我带你去找你家公子。”赵小姐边说边轻轻向“聪明人”颔首做礼，接着转身朝小茅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