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皎洁的月光钻出乌云的阻隔洒向夜晚宁静的大地时，一辆缓行的马车也终于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落霞姑娘，将军府到了，请下车吧。”

沈唯双撩开车帘，正瞧见一位将军府的下人将板凳端正地摆放在她面前，她拒绝了一旁搀扶的好意，踩着板凳下了马车。

月光很淡，她抬头看向大门上那块御赐牌匾上龙飞凤舞“将军府”三个大字，竟是如此刺眼。

大门缓缓朝两侧拉来，除却走在她身前提灯的引路人，其他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下人们紧跟在她身后进了府。尽管她出身青楼，却无一人敢怠慢于她，毕竟将军从未娶妻纳妾，也没有向府里引过女眷，这一次居然花重金买下这个青楼女子，可见将军对她的看重。

夜晚的将军府很安静，安静的有些过分，沈唯双朝四周看了看，过人的眼力仍是窥探到不少隐于暗处的守卫。她跟随着身前提灯的下人走过一间又一间屋子，目光却是不停四处打探，将一路上各处标志性物都记了个大概，直到那下人停下脚步，弯下腰朝屋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沈唯双这次意识到她应该是到了安排给她的寝居了。

然而，她想错了。

房间里的烛光渲染着薄薄的窗纸，屋门半敞着，似是有人在内等候。

“落霞姑娘，将军已等候多时了。”

既是在将军府邸，脚底踩着的是他所控制的地盘，她便更要小心万分。

沈唯双朝引路人轻点头示意后，缓步朝屋子走去。她的身后，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看似娇弱的背影，目光里不免带有些复杂。

“好是好，可惜，是青楼女子。”

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之后，那些人便又沉默地各自散去。

当沈唯双走进屋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意想不到的场景——

顾亦明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本竹简书细细研读着，烛光映照着他俊逸的侧颜，让她一瞬间恍了神。他手边的熏香默默燃烧着，几缕轻烟缓缓升起又慢慢消散在空中，徒留淡淡的香味充盈着整个屋子。

“这一次，本尊的面容你可看满意了？”冰冷的声音让沈唯双迅速回神。她承认就是这三天在青楼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将他观察的如此细致。

“阁主的易容术，自是无人能及。”

“也得多亏你，才能让本尊今生有幸当一回将军。”顾亦明轻笑着说道，又将手中的竹简卷起堆放在一旁，“有你们落情谷的易容术相助也自然是无可挑剔。”

沈唯双轻闭上眼，仍能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

她自幼与妹妹沈轻棠师承落情谷谷主沈绝，以沈为姓，天资聪颖精通万物。及笄之年沈绝允二人出谷历练，游览江湖。历练本是一件好事，如若没有遇见并救下当年落难的顾亦明，没有因为自己心高气傲想要拥有更强大的技能而答应入凌幽阁，又怎会落得今日下场？

她轻叹口气，伸手摸向耳侧一处几不可见的突起，用力抠起撕下整张面皮，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

再抬头落在他眼底的她的容貌，便是他所熟悉的沈唯双的真容，漂亮的脸蛋少了几分伪装后的娇弱之意，明亮的双眸之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她从不需要伪装，她本身便有着让人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能力。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却独留一抹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要她愿意，她引以为傲的易容术可以帮助她伪装成各种她所需要的模样。而她自己更是天生的戏子，一举一动便能将她所伪装的模样表现的无可挑剔。

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沈唯双顾不得脸上除去面皮的疼痛，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世上再没人知道真正的慕容将军去了哪里，也没人怀疑现在端坐在将军府里的慕容冀。世人只知此次边关一战慕容将军以三万大军击败敌人十万大军的英雄事迹，只会牢记他战神一般的存在。

沈唯双不知道真正的慕容将军是否能让边关化险为夷，但她从不怀疑顾亦明的能力。凌幽阁是世间最神秘的组织，而他是凌幽阁的阁主，实力深不可测，拥有的势力更是无人窥探可得。

思及此，她盯着他的双眼嫣然一笑，双手竟是大胆地轻抚上他的容颜，即使是面皮，平滑的肌肤依旧在她的掌下传递灼热的温度，而他也没有什么反应，任由她的动作，只是眼底的幽暗愈发深沉。沈唯双见状很快收了手，一并收回了笑意，徒留眼里的清冷之意，只是心脏跳动的有些慌乱暴露了她的害怕。

“果然无用了。”沈唯双轻呵一声，试图掩饰表面的不安，“阁主，如若早日听我一言做到心如止水，自然没有人能威胁到你。”她看着他的手逐渐收拢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没有再出声。

“沈唯双，你够狠！”顾亦明忽然伸手捏住她的右手腕，指尖有意无意地落于她主脉之上，只要他稍稍用力——

他感受到了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怕他，从始至终。但她又不怕他，从始至终。

他忽然大力甩开了她的手，没有防备的她踉跄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一抹血自嘴角溢出流下，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鲜红刺目。

他想杀了她。她知道。

“别再试图激怒本尊，沈唯双，否则定叫你生不如死！滚！”顾亦明低吼着。沈唯双捂着手腕直起身，天生的伪装让她的外表没有任何异样，沉着地转身朝屋外走。

从她进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或许是因在黑夜，寝居前庭外守候的人也并未太在意出来人的模样是否有所改变，更何况将军府内也没有人流连那烟花之地，自是不识落霞姑娘容貌，只看得她是个女子身形便想着是落霞姑娘，上前行了礼便引她前往她的寝居。

一路上，沈唯双沉默无言，唯有右手腕阵阵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他的仇恨怨念之深重。

沈唯双微微一笑，即使是在黑夜，也装出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除了她妹妹，她从未对不起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