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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灯阁》第二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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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这些平日的琐事,萧临川最喜欢的是和陆如霜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霞云流动,天色暗暮自远方渐渐升起,一点一点蔓延过来,将头顶的那片火烧似的红光吞没,再露出隐着些微白光的苍穹来。

若是月色姣好,长街会洒落一片清辉,陆如霜便拉着他穿过长夜清风,跑完整条街,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交错叠在青石板上。

跑累了,陆如霜就停下来,指着头顶泛着青光的月亮,一边激动地晃着他的手臂,一边笑呵呵的:“临川哥哥你看,月色真美。”

他抓住那双不安分的手,牵起陆如霜往回走,月色如水,他想起书本里学过的那些咏月的诗词,便一首一首背出来。陆如霜跟在他的身后,便也摇头晃脑地跟着他念,他听着就觉得好笑,心底的温柔像月光轻洒,铺了一地。

杏花落尽之时,陆如霜跑来找他,怀中抱着一株枝桠稀疏的小杏树,兴致勃勃地要把这杏树栽到他住的院子。土坑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挖好,把杏树种下去填土时,陆如霜很认真地对他嘱托:“你要经常给它浇水松土,这样它才能长得又高又大,开最好看的花。”

他压低了声音笑,陆如霜张扬着满是泥土的手扑过来,佯装威胁:“听到没有啊,要是养死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时他穿的是一袭白衫,陆如霜的泥手印落在他衣袖上,他也没介意,只是抬起未弄脏的手背,帮她拭去额头上的细汗,笑着应了声:“好。”

后来,他果真把那棵杏树照顾得很好,稀疏的枝桠渐渐长开,盛夏时节已是葱葱郁郁的枝头,亭亭立在日光正好的院中。他铺开宣纸,笔法几处勾勒便将此景描入画中,落款署了他和陆如霜的名字,端端正正并排在角落。

杏树长得飞快,转眼寒暑往来,他画下的那些画也堆成了小山。天色晴朗之时,陆如霜会过来帮他晒画,一张一张挂在檐下随风轻扬,由春色渐生,到白雪覆盖,一年复一年的光景,似不过须臾之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得大概就是那时候的我。”萧临川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他走了几步靠在门扉边,目光还停在灯盏上。

他看了许久,才慢慢回过头,那双深沉的眸子看不出悲喜。一阵寒风扬起了他的衣袍,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那时我没想太多,只是一心一意贪恋着朝夕相伴,等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她却喜欢上了别人。”

萧临川告诉我,陆如霜喜欢上的人,是他在书院的同窗,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为人又玲珑,更是能言善辩,深得书院先生的喜爱,也常常会有其他书院的姑娘,跑到这里来,簇拥着躲在一旁,对着他偷偷观望。

陆如霜就是其中一个。只是她不比其他姑娘那般羞涩,而是借着来寻萧临川的理由,堂堂正正与那公子说上一两句话,次数一多,自然也就混熟了。

那时她正是妙龄,只穿最简素的一袭长裙,也端得明艳动人。才子佳人站在一块儿,总是让人觉得般配。

不久后,陆如霜便过来找他,眼底盛着满满的欢喜,说他们在一起了。那时他正扬手要去摘一支杏花,听到这话微微一顿,才笑着回她:“那便好。”

虽然他心中苦涩,但他又想,如果他的姑娘觉得这样好,那他便也觉得好。

只是好景不长,陆如霜就被抛弃了,那时刚下了一场春雨,她衣衫尽湿来到萧府,整张脸被雨水洗得惨白,不等他说话,她便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她哭得那样伤心,哭得他整颗心像是淋了那场雨,湿得不成样子。

少年总是不枉风流,他那同窗也不例外,与陆如霜在一起后,图完了新鲜便开始寻花问柳,被陆如霜撞见了,他索性也不遮掩,推开了泪眼婆娑的她,拥着别的姑娘就欢声笑语离开。

萧临川安抚着哭累了的陆如霜睡下,便去找了同窗,看到那人正抱着个美人调笑。他慢慢走过去,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揪起同窗的衣领就挥拳打了下去。

他一贯是个斯文书生,那场架两人势均力敌,他打肿了对方的脸,而对方亦划伤了他的眼角。

陆如霜醒来后,萧临川已经将伤口上了药,昏暗的烛火下,他将她的手握得很紧,轻声问她想吃点什么,他给她做。对于那些伤,他只字不提,陆如霜问起来,他就说不小心摔的,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他甚至还将谎话说得绘声绘色。

那之后,日子还是如常。儿时种下的杏树,如今亭亭如盖,陆如霜看了很欢喜,又一遍遍去翻他作的那些画,一张一张都刻着两人的名字。

那一笔一划里,都藏着他的情意,只是他的姑娘,却一直看不出来。他试图想过要把心意告诉她,可当他看到那姑娘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那双干净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脸,而他亦看得真切,那双眼里没有一丝****。

他想既然他的姑娘不喜欢他,那他又何必要她为难。于是,他收起了心思只做她的兄长,陪着她,护着她,一年又一年。

直到后来陆如霜觅得了良缘,他珍惜了那么多年的姑娘,终于风风光光嫁给了她的心上人。

迎亲的那日,他站在那条他们走过了无数遍的长街上,看着脸上扬着喜气的乡邻纷纷道贺,又看着红轿子晃晃悠悠从他面前走过。只可惜红帘隔了外面的喧闹,他看不见他的姑娘,成为了新娘子该有多好看。

陆如霜嫁人后,便不住在陆府了,萧临川站在长街的尽头,看霞光渐退,看夜色降临,看月光洒满了街巷,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听着那些唇齿间流淌出来的诗句,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落雪的时节,他置了火盆放在檐下,依照往年的老规矩,想画一画杏树,可提了笔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画。庭院是一片白,已经长出墙头的杏树,在寒冬凛冽里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上面积着少许的雪,显得无比萧瑟。

恍然间,他不免有些难过。这么多年了,他才发觉,原来他和她的故事是那样少,连多余些的回忆,他都不知从何拣起。

再次见到陆如霜已是几年后,上元佳节,她回到故里来探亲,他恰好出去买酒,看见她红裙艳艳站在不远处,手里还牵了个女童。她亦是瞧见了他,便抱着女童欢喜地走过来,同他说了许多话,一如他们还未分离那时,她常常赖在他身边,给他说些听来的稀奇故事。

走,一路背诵着诗句。

只是最后,那些玲珑的诗句,落在青石板的路口,静静躺了很多年,再也无人拾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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