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后

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染疑作。——《九歌·山鬼》

“我最爱的人，蘅芜。他是一个半仙，因为违反天界律令，在下雪的时候……

从我的眼前消失。那时落在我脸上的冰雪，竟然是暖的……”

为了寻找化成灰飞烟灭的恋人蘅芜，杜若答应老君在五百年内寻找到蘅芜的转世，然而五百年期限将至，她还没能找到蘅芜，杜若的眉间便生出一股幽泉，若有若无，宛如世间万物皆是她的陪衬，独有倩影婆娑。

每当下雪的时候，杜若喜欢站在树下发呆，一站便是半日。

这是她学来的习惯，因那蘅芜也爱站在树下，深凝着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若问他，他便答，若不问，便只能陪着他，看繁花落叶，看夕阳斜下，看雨雪交加。也许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心才能放空，才能不再有所顾忌的想她。但无论过了多少年，冬天的雪都是冰冷的，只有他怀里的温度存在了杜若的记忆里……

院落里住着的精怪，又添了几口人，这几百年来与杜若相处的很是愉快，闲来无聊时，杜若便与精怪的小孩玩着雪球，那雪虽冰冷，但打起雪球来便不再那么冷，也能叫她暂时的忘记心中的凡思……

可是，她真的能忘记吗？

每当玩的尽兴时，总要回眸那一方草屋，便想着他穿了一身灰白的裘衣站在那屋门前静静的看着她，脸上也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原来他笑起来竟那般的空灵，可如今那一切，她再也看不到了。

杜若常这般神定，便会被雪球砸中，逗得这群小孩嘻嘻哈哈。

这些年，杜若从未离开过碧花源，传说这碧花源，以前叫碧花海露，曾是神仙的居所，因神仙与魔界私通，此地便被天界禁了起来，数百年无人敢去，渐渐的这地方便被世间遗忘。因那蘅芜吃了仙丹，有了仙体，无意闯入了这块禁地，蘅芜觉得此地清净，便在这里盖了房屋，屋前有他亲手种植的杜若，他说此花喜欢温暖，于是便在每年开春时播种，到了阳春，屋外铺满白色小花，花开如蝶，花色如云，妖柔飘美。

杜若很喜欢这里，那时她受伤被蘅芜带到这里来，问蘅芜这是什么地方，蘅芜说此处没有名字，杜若便给它取名：碧花源。这里原先只住着蘅芜一个人，因他不喜凡人，不喜精怪，不喜被打扰。后来有了杜若，有了精怪，也有了打扰，房屋便住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在屋前百米溪水外又盖了几间木屋，收留了那几只可怜的精怪。

也是因为如此，在后来的日子，杜若不用太过无趣，更不用饿着肚子，因她实在不会做饭，只能到别人家蹭吃喝，若不如此，便只能常年靠喝着露水花蜜生活。早前她还不食人间美味时，第一次尝到蘅芜做的莲米露、桂花糕，甚至还会吃少许的肉类，方才知道什么叫凡人般的过日子，虽然跟着蘅芜学过一段时间，可仍不及他分毫，就连厨艺非凡的善婵，也做不出与蘅芜一样的味道。至此，杜若再也没有吃到过如同那一日让她神往的食物。

直到有一天，乐樱抱着花娣破门而入：

“阿若，救救花娣，他不知误食了什么，昏迷不醒，更是没了生气……”

杜若正坐在床中整理蘅芜的旧物，忽被乐樱惊醒，便挑了眉头。

她曾嘱咐过她们，不管有多重要的事，且要先敲门，这屋子本是蘅芜的，规矩自然也是他定下的，杜若也曾十分反感这一行为，如今却不知不觉的沾染了。

乐樱、风笛，一个是花妖一个是竹精，同心修道，很是般配。花娣是乐樱的小儿子，瞧着眼下的情景，怕是那风笛带着大儿子不知去了何处，她定是又带着花娣去了闹市贪吃，方才能惹出这段子事来。又瞧乐樱披头散发，神情恍惚，怕是施法救治无用，如今没撤了，方才来求她。花娣太小，没什么精气，断是不能乱吃人间食物，否则乱了心性，只会断了他的修为，细看花娣那发绿的脸色，定是吃了禽类所致。

杜若摇了摇头，诊着花娣的脉，探了眼乐樱那焦出汗珠的脸，禁不住训斥了几句：

“也不是头一回当娘，怎的还这般咋呼，若真吃出什么问题，就将你的命赔给他。”

杜若念归念，但也还是肯出手相救。

乐樱瞧杜若破开指尖，一滴鲜血留入花娣的嘴里。

都说杜若的血很是稀罕，能救人也能杀人。

乐樱瞧见过她的用血杀人，只是这救人？怕是杜若有心，也终究没能救回所爱之人。

杜若看穿了乐樱眼神里的转瞬变息，虽知她是无心的，但内心仍像被针刺一般，即便当初她流干了血，也依旧不能改变她救不了蘅芜的事实。

没一会儿，花娣睁开了眼，也不等乐樱开口道谢，那花娣哇啦的吐了一地脏污。

乐樱望着杜若惊楞的脸，趁她还未发怒，惭愧的笑了笑：“我马上收拾干净。”

乐樱倒也识趣，也并未使用法术，而是亲自动手将那些脏污打扫干净。

杜若便也懒得理她，回头望着床中的花娣，脸色虽还有些掐白，但已不像刚才那般，便露出浅浅笑意，只听那花娣小声说道：

“花娣以后再也不听娘亲的话，再也不要吃那凡人的吃食。”

杜若蔑了眼乐樱，果然是位好娘亲。乐樱察觉到杜若的眼色，撇着一张肠子悔青的脸，不敢再多说半句，只顾低头擦着地板，沉沉的叹了口气：

“可惜了。”

杜若不禁觉得可笑，问道：

“你可惜什么？”

乐樱随口便答：“那几碗莲米露啊！”

杜若听了一张脸色渐渐变白，看上去很是不悦。乐樱自悔不该提及这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解释，床中花娣又说道：

“娘亲今日带花娣去城南看花灯，谁知花娣饿了，娘亲又带着花娣去吃了一碗莲米露，花娣从未吃过那样好吃的莲米露，竟比善姨做的莲米露还要好吃，花娣一不小心就吃了五碗。”

杜若愣看着花娣，心里想的却是那碗莲米露，一时神色颇为激动，转眼瞪着乐樱说道：

“莲米露怎会让花娣吃的不省人事？”

乐樱怕杜若将来不在出手相救，便道出实情：

“怪我一时贪吃，叫了碗猪蹄，后来我去如厕，回来时，花娣将我那碗也吃了。”

说完二人看向床中的花娣，他忍俊不住的打了一个嗝。

杜若沉了口气，无心怪罪乐樱，瞧着脏污收拾干净了，便让乐樱带着花娣回去修养，临别时花娣三跪九叩的向杜若道谢：

“花娣谢过若姨搭救之恩，来日花娣成人定当以身相许。”

殊不知花娣人虽小，心却很大。

杜若哭笑不得！

花娣瞧她神色怪异，便又道：

“早前跟着父亲和大哥去看的戏文，说是凡间男子救了一名狐妖化作人形的女子，那女子便要以身相许报答男子，如今若姨也救过花娣。”便抬头望向身边的乐樱：“娘亲，花娣难道不应该以身相许吗？”

乐樱尴尬的望了眼杜若，仿若在说：这不是我教的。

杜若干笑了两声，这教育小孩子的问题她也是不懂的，只是风笛怎会带着孩子去看那种戏文，这倒好了，正经的没教好，到是教出些不正经的。这话对也不是，错也不是，情何以堪啊！

杜若扶了扶头，觉得还是赶紧的将她母子送走，省的给她找些尴尬！

乐樱和花娣走后，屋子里便又清净不少，拧头看着地上那团水痕，想起花娣吃了五碗莲米露，若说能比善婵做的还要美味，这世间怕也难找此人，除非……

杜若莫名的悸动，有些坐立不安的，合着收拾了一番，便去了那城南灯会。

凡间的习俗，每到节气时节便各种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看着眼前十里长街一片五颜六色的星雨，集市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尘世外的喧哗，她果然还是不太适应，略显得有些头晕，便也无暇去看灯会。像这样的灯会，在她的记忆中看过一次便已足以，如今身临其境，只觉得徒增伤情罢了，转身便返回碧花海露，却听身后有人说道：

“前面有一家小店的莲米露很好吃。”

“那咱们也去吃上一碗。”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未成想到这莲米露在人间很受欢迎呢！杜若只知凡人喜欢食肉的居多，却不知这原本便是蘅芜在凡间历练时，他作为凡人时未过门娘子做的。

这是一间很纯朴的小店，名叫‘’。

此店并不起眼，一杆子支起的草棚，但是很干净，尤其是外面的几张桌子，有点发光。

杜若站在那里，并未找空位坐下，眼里只容得那些桌上一碗又一碗的莲米露，那雪白的滋，浓香的味，像极了蘅芜最初端到她眼前的那一种，也许是因为生意太好，店小二便无暇顾及她，以至于她站了半天，方才听见有人说：

“你来了！”

杜若回身一看，神定了。

男子黑发带冠，面如桃瓣，眉如墨画，目若秋波，视而有情！着一身素衣，外罩青波碧沙，腰间佩戴着灼眼的青龙玉，手里拿了一枝杜若花。

蘅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