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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词》第8章 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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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曲小姐是容家之客,时雨虽非容家人,可身受容家恩惠,难道能得罪客人,给客人难堪么?姨母,时雨是在您跟前长大的,规矩礼仪是您亲自教导的,时雨虽不才,可自幼至今,可曾因无礼而令姨母蒙羞过?”

说罢,梅时雨泪如雨下,声音颤抖不已,伏跪在地,“姨母,如若您不愿表妹驾驭嫁与,时雨无话可说,表妹金贵不凡,时雨自知不配。可声名乃是君子的命!时雨不能担此恶名!求姨母给时雨主持公道,勿让恶名毁了时雨!时雨再不孝,也是承欢于您膝下二十载的甥儿啊!姨母!”

闻言,刘氏心如刀绞。

梅时雨是她的甥儿,与她有血缘亲情,听到他说“声名是他的命,求她不要毁了他的命”,她怎能不动容?

正要开口让梅时雨起来,却听外头一阵吵闹。一个侍婢重重咳了几声,显是有事要进来禀报。

刘氏连忙扬声问道:“何事?”

侍婢隔门回道:“太太,庞家来人了,执意往内院闯,管事求太太给个指示。”

容华“啊”地一声,从榻上弹起,庞家来人了,庞家来接她了!

梅时雨深深地垂着头,伏在地上,心中愤恨、恼怒、羞耻……种种情绪,乱作一团。

侍女们的脚步声跟咳嗽声屋内听得分明,那他适才的解释、辩驳、求恳,不是让门外的侍婢们也都一清二楚地听进耳中了么?

梅时雨沉痛地闭上眼睛。

容家,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刘氏头痛不已,庞家太太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眼前二女儿的事情还没解决,小女儿的婚事又出了波折,真是祸不单行。原本最让她满意的一个女婿,却……

她深深望了梅时雨一眼,“宁儿,你先起来,晚些时候再议婚事。”

梅时雨满腔委屈无处控诉,化为一声悲叹,“是!”

他站起身来,沉默地走出去。步步沉重,如踩在污泥当中,着脚无力,举步艰难。

容华已顾不上安抚容渺,她心内砰砰乱跳,忧喜参半。既盼着庞家求她回去,又不甘就此回去。庞公子知道她有孕,该是极欣喜的吧?他是否也随着庞太太一同来接她了呢?

刘氏端坐在榻上,吩咐,“请庞家太太过来!”

容华局促地转了一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裳,“娘亲,我换过衣裳再来,婆母若是问起,便说我还不曾听说她来了,正吩咐人去催我……”

刘氏蹙眉叹气,“你啊……”

容华终是太过爱慕庞公子、太过在意庞家了……

侍婢欲言又止,脸色有些怪异。

容渺抬眼瞧见了,早已不见泪痕的面孔板起,“有事便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容华闻言,顿住脚步,疑惑地看向侍婢。

这侍婢名唤芭蕉,是刘氏的得力丫鬟,她飞快地瞟了瞟容华的脸色,垂头道,“庞家太太……并没有来,庞家来了几个嬷嬷,许是庞太太跟前体面的管事娘子……”

几个嬷嬷,就敢硬闯镇北侯府的院子!

欺人太甚!

刘氏盛怒之下,斥道:“怎地不先说清楚?去,让他们在廊下候着!便说我在休息!我倒要看看,庞家嚣张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连我这一品侯夫人的屋子也敢硬闯!”

容华僵成了一座泥人,半晌动弹不得,小腹隐隐抽痛,似乎连腹中孩子也感受到了她满心的失望和不安。

她回娘家三天了,头天回来就已派人去知会了她有孕一事,婆家却今天才来人,庞公子跟太太一律没来,只派了几个无礼乱闯的嬷嬷……

*

此刻庞公子正细心地替爱妾魏四娘盖被子,柔声道:“四娘,你还有哪不舒服,可一定要跟我说,莫因怕麻烦人,就一味忍着……”

说罢,不悦地睨视周围侍立的侍婢们,“你们一个个地,都给我警醒些!我知你们早被你们奶奶调理得极刁恶,一心帮着她作践魏姨娘,魏姨娘今时不同往日,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担当不起!”

“六爷,奴婢们省得!岂敢在六爷跟魏姨娘跟前打马虎眼,奴婢们必全力服侍姨娘。”侍婢们扑棱棱跪了一地。

庞公子还欲再训斥几句,敲打敲打这些不长眼的下人,却被魏姨娘暗暗扯住袖子。

“爷,莫为奴迁怒了无辜的人,他们都很好,待奴十分尽心。”

魏四娘长着一双丹凤眼,高挑的眼尾给温柔俏丽的面容平添了几许媚色,说起话来轻轻软软,是个标准的江南美人。庞公子对她说句话都不敢声音稍大些,生怕惊了她,宠得如珠如宝,上回她烫了手,庞公子为帮她出头,险些没冲动之下扼死了那罪魁祸首。还是她跪下来苦苦哀求,替那恶妇说尽好话,委委屈屈,一心全是为他,不想他在妻妾之间左右为难。

“姐姐走了数日,爷要不去求一求吧,奴这头没什么大碍,怎好时时霸着爷不放?姐姐是个实心人,万一跟爷生了嫌隙,岂非奴的罪过?爷,算奴求求您,接姐姐回来吧!若姐姐还生奴的气,奴甘愿从咱们家门口一路膝行至城南白狮巷镇北侯府门前,三步一叩首,诚心求姐姐原谅。”

魏四娘给下人求完情,又惦记起容华来,水眸内泪光闪闪,尚强自忍住,不愿让他瞧见她落泪。

庞公子低叹一声,大手抚上她面颊,“你如此善良温和,他们竟不懂你的好!”

送走了庞公子,侍婢们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一个婆子缩着肩膀闪进来,小声唤了一声“我的儿”。

“干娘,你怎么这时辰过来了?”

魏四娘忍住不适,强撑起身子。几个动作,已出了一头汗。

婆子上前用袖子擦了擦她的汗湿的鬓角,“还不是放心不下你!我的儿,不能再拖了!待你身子撑不住了,那正头娘子远在天边,可就全是你一个人的错了!庞六爷二十好几,你道他不着紧子息之事么?待大妇产下孩子,你身子却这般,以后还有你的活路?她的手段你早见过了,她不仁,咱们才不义的!你别错了心思,替敌人铺路!”

“敌人?”魏四娘笑着摇摇头,眸中冷色一闪而过。

庞公子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细细想过魏四娘的劝导,容华迟迟不归,四娘就一直闷闷不乐,再说容华肚子里那个才是嫡子,身后又是镇北侯府,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得低一回头。虽然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跟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就算上门服个软,也只能说明他仁义,算不得丢脸。

思及此,庞公子唤来小厮,“赖猴儿,我娘那边有动作吗?容家有没有话说?”

“小人正要跟爷禀告呢,今儿太太遣了赵嬷嬷他们去接奶奶了,到现在还没信儿,不知人接回来了没。我听太太身边的清秋道,太太的意思,咱们派人去过了,诚意摆出来了,各色礼品装了一满车,打城西向城南走一圈,有眼的都瞧得见,不管奶奶回不回来,都没人能挑出咱们的错处。”

小厮赖猴儿回话时,笑容有些勉强,其实就连他都觉得庞家这事做得太过了。求娶容华的时候,殷勤至极,巴结谄媚,生怕镇北侯府不允亲事。人嫁进门了,倒想起求亲时低声下气的难看来,有事没事地拿容华出气,想找补些脸面回来。

庞公子一听,暗叹娘亲越来越糊涂,容华在庞家,怎么对待她都成,毕竟关起门来,算是庞家的私事。可现在人在镇北侯府,又怀着身孕,只派几个嬷嬷过去,这不是打人镇北侯的脸么?

当天容华回娘家时,他不在家,没机会把人留住,听说容华有孕,他原是要立即去接人的,谁知这头魏四娘却突然晕死过去,他忙得一团乱,一时便将接人的事耽搁下来,今儿魏四娘一劝,他便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了。不管是为了安抚镇北侯,还是为了让四娘安心休养,他都不能再逃避了。

换过衣裳,他纵马往城南而去。守门人见是姑爷上门,连忙迎入,一面请入花厅一面命人去知会太太。

喝完了一盏茶,仍不见人来迎他进内院,不由心中有气,觉得镇北侯府有意刁难,想挫他锐气。正要提声催促,却听外头一阵喧哗。

其中一个高而尖锐的声音格外耳熟。

“我呸!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没听说什么人家连亲家的家务事都插手管的!真真是无奇不有,也不知是靠什么起的家立的府,纵着女儿不识礼数,一味摆架子拿乔,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一听之下,庞公子霎时变了脸色。

这声音,分明是庞太太跟前的赵嬷嬷,一个奴才,在镇北侯府破口大骂,真以为镇北侯是吃素的么?

庞公子冷汗直冒,缩着身子就想溜。他是没脸见容太太了!

“庞家真是好家规!”

蓦地,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清冷中带着几许不屑。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人都骂到侯爷头上了,你们听不见?给我绑了,送去府衙,我倒要瞧瞧,南朝哪一条律法容她这般侮辱朝臣大闹侯府!”

送官?

庞公子头皮发麻,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这人是谁?好大的口气!

两家闹到官府去,难道是想撕破脸么?容华还想不想回庞家过日子了?

庞公子再也不能假作不知了,两手一攥,他快步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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