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漫天的飞雪。如濯族女子腰间佩戴的银饰般莹莹闪烁，从天无声而落。

“咯、咯——”一双结扣镶毛边的雪靴，踏在柔软的雪上。城楼的檐角挂了冰凌，卷雪的风游荡在城楼间，直吹的那缕破布般的酒旗一抖一抖，旗子已经被冻上了。

有那么一个世纪，曾住在这里的人接踵而至的离开这个地方，这座城，空了。离去人的痕迹被雪悄然抹去，只剩留下的人，扎根、坚守、传承，愈发离不开这城，就像这城，离不开雪。

楚寒生在雪地里缓慢的奔走，绒斗篷被吹起，她敛着帽子，扬起袖与狂风相抗衡。待风过后，她双眼半眯着望向天，看见雪从那天空的冰蓝色深渊缓缓落下，说道，“今天的天空，怎么那么美？”

这是一座冰雪的城镇，冬寒未来时，窗上会结一层霜花，冬寒已来时，便不敢向外泼水，那水还未泼出，便已经在盆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那铺天盖地的大雪，一下就是连着几天，从没脚慢慢没到膝盖，要一家人躲在屋里炕上，烧了煤取暖，才熬得过。

雪是美的，却落得了个了无人烟、无人欣赏的下场，又能怪谁呢？只怪它下的太盛大，太绵长。

“好冷。”夜寒生抖着身子，呼一口白气，睫毛上结的霜花，像梨花。头从帽子里钻了出来，羊绒帽子将她压得喘不过气，玉屑般的雪缠在鬓发上，她的双颊因为奔跑红得像喝了甘醇的塞北美酒一般。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只蝶在雪中蹁跹飞舞，像雾凇上的冰花，如水晶般的冰色羽翼无声的煽动着，有着悠扬的旋律。寒生难以置信的甩了甩头，再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冰蝶的影子？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啊！还有要事要做！”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赶忙捋起湿了的袖子，转身离开。

就在她快步离去时，一只冰蝶自雪中缓缓飞出，落到漆黑冷落的树枝头。

巷里无人，颇有几分死寂，一股阴风迎面而来，透心的凉意自心底升起，惊得寒生浑身一哆嗦。在巷口吞了吞口水，辗转不下，末了还是进了小巷。

远处，一位少年自墙后人家院里一跃，纵身跳上了一参天的古树，远远望着她进了小巷，巷里的一红漆木门在雪中明艳，门是半掩着，其上的狮头门栓呲牙瞪目，雪下黑瓦醒目，檐角挂着个缀了雪的铁风铃不生声响，一金字拍匾横在瓦下耀耀生辉。

“无言阁。”那匾上的字自少年徐徐读出，颇有几分书卷气，“有趣。”少年有着曜石般的短发素昧平生，却有莲花色的唇似曾相识，他上身着一广袖亚麻色短衫，领口一道绣花颇有几分古风气，下身着一黑色束腿裤，一身宽松，显其身材修长、白皙耀人。

楚寒生踏过门槛，上了楼梯，眼前之景豁然开朗，从门外看，也就是一间内敛的古风门面，一上楼梯，可谓琳琅满目，就是清冷，人影不见。

拍了拍身上的雪，寒生抱怨道：“二叔，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的阴气太重了，你还不听劝，往日来就不说了，今天更是阴风扑面，迟早有你好果子吃。”

慕青听了声音，揉着额头、抱着东西从房间里走出来，最近刚搬来这，赚钱养家还要顾及女儿，真是麻烦事一大堆。抬头，一鬟发映入眼帘，来者垂目，可以见得长睫上挂着点点冰水，卷起的袖底露出胳膊，白嫩的像初生的莲藕。

这般灵气的孩子，是店里来的客人？慕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小朋友，你是来找谁？”

“九叔。”寒生漫步走到厅中，观望着玻璃的展台上陈列的长命锁，有些漫不经心，“就是这家店的店主，他不在？”

“原来您是说店主，他有事，出了门。”慕青放下东西，笑着说。“我是店里新来的店员慕青，有什么问题问我吧。”

“之前还抱怨我不来找他，好不容易来一次，他竟然溜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说着，楚寒生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店主有时候有些忙。”慕青打起精神笑道。

“他能有事才怪咧，他我还不了解，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半的时间就是闲，剩下的另一半时间用来睡觉，也不怕长蘑菇。”

这孩子真了解店主，慕青尴尬的笑了笑。

“算了，姐姐你跟他说我来找过他就行。”说完，寒生的脸上荡开一抹笑来，带着酒窝的笑容像是太阳花一般。

慕青的笑在她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生硬，或许是知道不妥当，慕青岔开了话题道：“你来这，是有心向之物吗？”

楚寒生摆手示意慕青向前靠靠，一双眼睛啪嗒啪嗒的眨着，神神秘秘。

“我想知道，这里有没有一种刻了‘断玉’二字的玉镯子。”

慕青听到这有些稀奇，第一次听说还会有人给玉镯刻字‘断玉’。

“孩子，我们这可没有‘断玉’，我们这里的镯子无名，你看哪一个是。”慕青耐心的伸出手点了下她的鼻子。

“那我找找看好了。”寒生说着便真的亲身寻找了起来。

她的大眼睛扑楞楞地望着，眼中的灵动巧夺天工，远胜过玉镯。

慕青看着楚寒生，便突然想起了女儿，于是便好奇问道：“你这镯子是给谁买的？”

“我自己。”寒生眨了眨双眼，她的眼睛盯着灯光有些久，酸酸的。

给自己买啊。慕青想了想，道：“其实，我们这里有好多其他适合你的镯子。”说着正要从柜台里拿出玉镯。

这时，楚寒生却抬头对她说：“我只要‘断玉’！之所以起名‘断玉’，是因为它为世间最美的玉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亲手锻造的匠人因它家破人亡，恨其亲手锻造玉镯，因而临终之时起名‘断玉’。”

小时候，姥姥曾说过：“给时间一点时间，过去就会成为过去，没人再知道‘断玉’了，就像这雪，落了片白茫茫大地，再无人语。”

姥姥边说边哭笑，说而有语，笑而无声，哭而无泪。楚寒生透过昏沉的烛光，看见她眼底的沧桑。

擦了眼泪，姥姥依旧像以前一样说道：“好了，夜已经深了，寒生该睡觉了。”

楚寒生突然掀起了被子道，“姥姥，我好像要一个玉断，你帮我寻寻哪里有好不好？”

姥姥弯起眼角看着她，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看不清眼神的深处，她笑着为楚寒生盖好了被子，说道：“傻孩子，姥姥老了，寒生想要的，以后要自己去寻才是。”

“姥姥才不老呢！”楚寒生闷闷的躲在被窝里，姥姥又用自己老了哄她，“我发誓，要是姥姥不给我寻，以后除了‘玉断’，我不会戴任何玉镯。”

“好好好，不要闹了。”想掀楚寒生的被子，没掀开，姥姥一脸的无奈。“你不到玉镯怎么行，授灵礼上的每一个孩子都要佩戴玉镯，你是要坏了规矩，还是要不参加这授灵仪式啊？”

楚寒生又突然掀开被，直直起身兴奋的说道：“我又没说不参加，我可是日夜期盼着那一天来呢！”说完又回到了被窝里，只是这一次没把自己捂在被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该来的迟早会来。”

姥姥笑着将其的被角窝好，不再言语，将眼前的烛灯悄悄吹灭了。

一片寂静的夜色里，楚寒生翻过身来，闭上眼睡着了。

“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再寻它，自讨苦吃呢？”慕青似笑非笑的说着，估计是有打趣她的心思。

楚寒生垂目思索半晌，道，“断玉无罪，无人怜之，我曾誓要寻它，重命其名。”

一句话看似云淡风轻，却不知为何深深触动了慕青。

慕青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楚寒生，却撞进了她的双眼中。

那时双怎样的眼睛呢？

眼眸中像盛着一片璀璨的星河，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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