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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生》第一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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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父亲

父亲这个词,或严厉或慈爱,总之一万个人便有一万种不同的印象,也有一万种不同的写法。但对于陈凡来说,终究是太过于遥远,就像天空与大地,鱼与飞鸟,想望却不能相遇,相知却无法相识。

“父亲他┉”

“究竟是怎样的人?”陈凡看着眼前谈不上苍老的老人,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老人的眼睛微亮,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里的色彩陈凡看不太懂,或许是因为他刚满十八,涉世未深的缘故。就在陈凡以为自己又一次无功而返的时候,老人缓慢的开了口。

“你父亲,是一个奇人”

这算哪门子评价?陈凡有些气愤,想要开口再继续追问些什么。那个老人却摆了摆手,将手边的茶盖轻轻盖上,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起身轻轻拍了拍陈凡的右肩,同时为陈凡理了理身上西装的领边。

老人比陈凡低了一个头,手臂似乎也有些问题,无法举的太高,自然也够不到陈凡的脖领。陈凡很自然的低下了身子,好方便老人。但老人阻止了他,将他的身子扶正,双手微颤,似乎很是费劲,接着这双苍老的手慢慢的,一点点的移到他的领口,细细的打理着。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陈家的当家了”老人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只是依然抖的厉害,老人看着陈凡干净清明的眼睛,很是认真的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陈凡看着老人略显混浊的双眼,很认真的思考着,但不等他开口,老人便打断了他的想法。“这意味着,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对任何一个人低头,更不用低下身子。”

陈凡怔了怔,把头看向窗外,那里是一片茉莉花园。南京的春天向来的来的晚一些,虽说如今是立春,但完全感受不到春的迹象,所以茉莉花还躲在这座大宅院的最深处,悄悄的等待着。

但陈凡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这娇羞的园里,而是望向更远的地方。那里,亲朋满座!那里,四海宾来!那里,都在等着他的出现!

对于南京这座城来说,今天是农历的的正月初七,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立春。整座城的主格调依旧是冷清,羊皮巷的海鲜更是零零散散,但北郊有个地方却似乎提前被春意眷顾,热闹非凡。

整座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一缺席,但他们却只能坐在末席,无他,资格不够!真正有资格的人却根本就没有在大院里,他们有单独而精致的别院。这里的春来的更早,陈家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满园的姹紫嫣红争相盛开。相比与一墙之隔嘈杂不堪的大院来说,这里就像是另一方天地,偌大的别院只有区区十个人,各种小吃甜点上了满满一桌子,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甚至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一个人都显得那么有耐心,那么沉稳。

老人用颤抖的手仔细的最后理了理,眼里尽是慈爱,确定一切完美以后,老人轻抚着陈凡的背,声音像是嘱托又像是命令:“去吧,到了你出世的时候,去让他们看看。”

陈凡很认真的深吸了一口略带冷意的空气,尽量挺直了腰杆,缓步的走出门去。

门的另一边,刘能早已等候了多时,但刘能已经在陈家大院当了三十年的管家了,所以深知老太爷的性格,自然也没有任何的不耐。

刘能跟着陈凡,向左走了百十步,然后向前走,最后右拐到了别院的门前,然后,刘能向前一大步,走到了陈凡前面,他回头看了看,陈凡对着他点了点头。

接着,刘能用尽量温和的动作,推开了面前朱红有些脱落的木门,同时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呼喊在别院的十位大人物耳边响起。

“家主陈凡到!”

当宾客散尽,时间已是后半夜了,陈凡向来不善于应酬这些事物,所以显得神情有些疲惫。按照惯例,家主应该住主房,也就是陈家老太爷曾经的房间,但陈凡并没有去住,而是继续住在了自己的偏房。虽然性格十分稳重与沉默,但陈凡依然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所以你依然可以在房间里看到很多与这座古老大院格调格格不入的现代产物,陈凡也追星,所以你可以在墙上看到休杰克曼的亲笔签名海报,陈凡也喜欢运动,所以这里也有贝克汉姆曾经的训练用球。整座大院里,只有这十来平方的地方是真正属于陈凡的,这里没有冬的肃杀,也没有那些多余的条条框框,只有个未经太多世事的少年和一些零碎的梦想。

这里,当然也有秘密!

不是那些邪恶与龌龊的事物,而是真正的秘密。

还是那个最初的问题,陈凡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对于陈凡来说,自然是不好评价,因为他所有对父亲的记忆,都止步于八岁之前,那个记忆里的父亲如此的慈祥,如此的和蔼,不要说打骂,甚至对下人,都不曾有一句重话。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失踪于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陈凡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刚好也是立春。

那天夜里,陈凡刚过完八岁的生日,一切都像平常一样,不过那天陈凡不用再做功课,也不用学习外语,父亲也和平常一样,照例来陪他一会。小朋友一个人睡觉总是会害怕,哪怕陈凡已经这样睡了三年了,还是会怕,这是小孩子的天性。他怕了三年,父亲就陪了他三年,陈凡从来没有在父亲脸上看到不耐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所以尽管父亲不会讲故事,陈凡总是睡的很快,也很香甜。

但这天晚上,陈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其他的表情,当时,年轻的陈凡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现在想来,那应该是绝别。

那天父亲一反常态的说了许多话,从陈凡小时候尿到陈老太爷头上开始说起,再到那一张张奖状,一个个三好学生,父亲的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换,就像那晚明暗不定的灯光。小陈凡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父亲不一样,但他很困很困,今天一天他都在开心的过生日,整个南京城都为陈家小少爷高兴,他以为父亲也是一样的高兴。

是的,父亲很开心,他能感觉到,但是父亲神采里的难过他还太小,无法品味清楚,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他才慢慢的品味出来,就像一杯揣了十年的酒,如今取了出来。酒香四溢,满园飘香。

陈凡慢慢的走到书架上,准确的将第四本,第十六本,和第八本书取下来,然后整齐的摆放在了一旁,接着,陈凡把手伸进了那个弹出来的小格子。忽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像是不可思议一般,陈凡将那个已经空了的小格子连个抽了出来。一时间,陈凡的眉头精彩了起来,像是见了鬼一般。如果被外面的下人看到了,定然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自家的少爷,从来都是很稳重的一个人,这种浮夸的表情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

那个小盒子,就是陈凡最大的秘密,那是十年前父亲走时留给他的,并叮嘱他,只有十八岁那一天才可以打开。

陈凡非常清楚的记得,那是一封信,信封已然发黄,上面有着陈家家主的专用印章,刻着的是他父亲的名字,陈高远。那个远字已然不清晰了,只剩下了一个元。过去的十年里,陈凡无数次的想提前拆开它,尤其是临近十八岁生日这天,这种心情尤为急切,但他都忍住了。这封信是他和父亲唯一的联络,为了这一刻,他等了十年。整整十年。

但摆在他面前的那个空盒子仿佛是个嘲笑,嘲笑他的等待是那么的不值当。

陈凡想不明白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这封信不是只有他和父亲知道吗? 比如为什么早不偷晚不偷,偏偏要等到今天才来偷。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

陈凡看着空空的盒子,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他确定无可奈何也无从查起的时候,他才起身,将那三本书依旧认真的放回了原位。

没有人看出陈凡的异常,老管家刘能没有。他的爷爷陈家老太爷也没有。但他那位瞎眼的母亲却看出来了,毕竟是母子,血浓于水。说来奇怪,母亲的眼睛虽然瞎,却总能精准的摸到陈凡的头顶,像抚摸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像抚摸那个当年背着陈老太爷偷偷藏糖到她衣服里的孩子,每次她都帮陈凡,每次都能骗过老太爷。殊不知现在在他面前的人,是陈家第十七代家主,是那些所谓的南京高官看到,都要点头哈腰,马屁不断的大人物。但那又怎么样呢?对母亲来说,孩子,永远是孩子。

她知道陈凡有心事,却没有问。陈凡静静的让她抚摸着,就像过去的十八年一样。

“父亲他,去了哪里?”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提问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问题,他问的越来越少,而今天,是他三年来第一次问母亲。

母亲静静的看着他,陈凡也看着母亲的眼睛,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清澈,明亮而纯粹,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盲人。但陈凡知道母亲真的看不见,视神经萎缩,症断书上写的非常明确。可是陈凡从小就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从来不敢,不是因为母亲有多严厉,而是这双眼睛,干净的可怕。

但今天他看了,以一个家主的身份。

母亲看了陈凡的脸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依旧摇了摇头。

陈凡眼里的希望破灭了,但他并没有怪过自己的母亲。是啊,对于这样一个坎坷的人来说,谁还能怪他什么呢?陈高远是陈凡的父亲不假,但他不仅仅是个父亲,更是一个丈夫。十年的离别,是思念,自然也是煎熬。

陈凡慢慢的从母亲的房里退了出来,叮嘱下人给母亲泡脚一定要用五十度的热水,多一度也不行。这个温度,是父亲当年为母亲实验出来的最舒服的温度。而这个习惯,已经保留了整整二十年。就算是烦心事当头的时候,陈凡也并未忘记这个习惯,比如现在。

陈凡当然有很多事值得他去烦,比如以往畅销的雪参今年却断了货源,再比如从印度运来的药材船被海关扣下了,说是有违禁物品,违禁物品当然是有,药材药材,自然有药有材。这些事在昨天还都是陈老太爷考虑的事情如今却都等着他去处理,但陈凡的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封无故失踪的信,那封只有他和父亲知道的信件。这封本不可能被世人知道的信件,却不可思议的失踪,这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按照惯例,老家主一定会和新家主交接许多的事宜,这个过程很长,所以陈凡做好了彻夜不眠的打算,他看着眼前的陈老太爷,做好准备认真的听他将要说出的话,但当陈老太爷真正开口的时候,陈凡觉得,自己的准备是那么的仓促,那么的可笑,他准备了十年都没有准备好,何况这短短几分钟。

陈老太爷的话很平淡,很随意,但对陈凡来说,无异于一道惊雷,划过了十年的漫漫孤独长夜。

“想知道你的父亲在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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