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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舞新生》第58章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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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到泛白的指节微微松了些劲儿,右手吃力地攀上手机音量键,调高,再调高。试图用穿透耳膜的乐点声分散一丝丝磨人的难耐,将注意力勾向别处。

王邵飞推门而入,印在眸子里的是解琋发着颤死扛的背影。

灌入胸腔一口初秋的凉气,他醒了醒神儿,默默换鞋坐在了一角的垫子上。拿出手机,低着头处理未回复完的消息,目光却总忍也忍不住地向一旁的背影瞟去。

解琋,对自己真的太狠了……

昨天还在办公室讨论开学的训练计划会不会有些太重,少年们明显有些吃不消了。转过头来,就丝毫不加考虑地往死锤炼自己早已饱受折磨的身体。

哎,手机屏幕上晕开一片的字一个也进不了脑子里,王邵飞索性一锁屏丢在了一旁,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样整日整日的课上课下,早起晚归,中午的片刻闲暇时间都不放过,已经一年有余了。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没有一天是轻松惬意的。

操着一整个班操不完的心,练着一辈子永远望不到头的功。

架在两边垫子上修长纤细的双腿拉出优美的弧度,绷紧的脚尖也不如方才抽动得厉害。

王邵飞刚想是时间差不多了,欲转到他身前去,却见解琋失了血色的右手探到崾后,重又拖了一个沙袋丢在尾椎骨附近。几轮深呼吸稳住了身子,快起慢下开始一个个高质量的背肌。

他一时间有些后悔来得太不是时候,看不下去,可人就在面前,却也静不下心来不看。狂躁了几秒,摸出耳机挂上,眼不见、耳不闻,总归好受些。手机里还存了几个林老师发来的配乐与舞蹈小样,这舞剧有想法已经好些年了,只是近一年才有时间细化落地,他还没来得及看。

全屏模式的手机顶端突然弹出一行微信,解琋发来的。

就一个字,“哥”。

王邵飞抬头,见解琋已摘下耳机,沙袋也被卸下搁在一旁,人却还没起来。看着他伏在地上汗湿的后背轮廓,王邵飞勾了勾嘴角,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自己起来”。

“……”解琋回复了一个表情包,一只呆愣的小狗。

对着屏幕,王邵飞瞬间笑出声来,一把摘下耳机,快步到他面前。

脚尖点了点地板:“麻溜儿的,赶紧起来。”

解琋用小臂支起上半身,皱了皱眉,没动:“再帮我开一点儿。”

“得,”王邵飞抿唇,“累一上午了,你这是连我带自己一起折磨啊。”

“嗯。”解琋又俯下了身子,“今天状态好,能多练一点儿是一点儿吧。麻烦……师兄。”

“嚯,”王邵飞笑,“师兄都叫上了,你这是有多巴不得我下狠手。”

“赛比完了,大家都休息了几天。就你,愣是一天没歇。”王邵飞绕到他身后,先用双膝跪在他跨跟处压实,“吃得消吗?”

盆骨又一次紧贴在汗湿后冰凉的地板上,一瞬间重新唤醒的感官神经激得解琋狠狠咬紧了牙,乎吸一窒,出口的“嗯”变了音。

王邵飞感觉身/下已经要颤起来的身子愈演愈烈的抖/动:“都这样了,还压?”

“嗯。”这声回答倒是很定,像是在慢慢调整状态。

换上左脚踩着他尾骨,右手箍住了他的右脚腕。固是王邵飞指节长,这脚腕依旧不该瘦得只手竟将环了一圈下来。

“先少压一点儿,你感觉一下。”顺着他的呼吸,王邵飞右手稍稍向上拎了拎。

“呃——嘶——”屏在呼吸中的半分气音,在被意识到的瞬时收了音。解琋环抱的双臂掐着手臂内侧的皮肉,说服几乎是刹那间下意识绷紧的全身肌肉放松。

“要我说,你这样真足够了。”王邵飞皱眉,“圈里的我也都熟,基本功能超过你的绝对不超两只手,天赋和舞台张力又放在那儿,够了。”

解琋没答话,不知听见没有。

王邵飞又扯了个话头,继续:“今天雷铭和逸杰在把杆中央你也看到了,啧,这一场比赛下来,进步真不是一点儿两点儿。真,窜天猴式飞跃。”

混乱的撕扯中,解琋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几个少年的画面,那日清晨里杨逸杰卡在把杆间,拼了命也要练出个样子的后腿格外清晰。

一路以来,哪一点一滴的成绩不是用成百上千倍的泪水与汗水争来的。

“……这五个人,变化都不小。参加比赛还是有好处。”王邵飞小心拿捏着分寸,试图用别的一些分散他的注意力。想些有的没的,终归比呆呆苦熬着强。“喏,明儿早功你注意看,方骅、何潇辰和俞思凡,这三个去年见了我就往后面缩的,这学期换了血性一样,思凡都主动留下加练了。啧,看来是通过这比赛爱上我了。”

解琋用炸裂般的神经收音,咬着牙笑出了气声:“是……是是。”

“有他们几个带着,目标在那儿,又有杨逸杰这省心的班长。这届的班真的挺好带,明年年底的艺考也错不了。”王邵飞又提了提手腕,“再撑一会儿。”

像强行拧开了每一个骨节处的螺丝钉,韧带撑到极致,解琋痛得气都抽不上来,冷汗不约而同从发根深处涌了满身。他思维的关注点却奇异地停留在明年的艺考,真快。

被一点点复原回最初的状态,解琋真是没力气再移动分毫。

王邵飞牵牵嘴角,知道他难受得紧,也没再说话,控着他的腿一张张撤垫子。

平地横叉缓了好一阵,解琋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撑了把杆开始踢腿。

扯过搭在一旁的毛巾,王邵飞吹着口哨蹲下身子擦地上可以称得上是小荷塘般的汗水。都收拾干净,倚在镜子一侧候着。

“谢谢哥。”活动完,解琋满头的汗,撩起汗衫下角未被浸湿的一侧,往头上兜了兜,打湿的刘海聚成一股,顺从地贴在侧额角上。

“嗐,说什么谢。”王邵飞摆了摆手,“身/子还吃得消吧?”

“嗯。”解琋答。

“我刚刚说的,你没接茬。”王邵飞挑眉看他,“一年多了,膝伤我看恢复得差不多,功夫也涨回来七七八八。省着点儿耗力气。”

任何事情想要做好都不容“差不多”,对于舞者而言,尤为。

“哥你也说了,七七八八。”解琋苦笑一下,“我在附中就签了一届的合同,明年年底他们就要艺考了。”

王邵飞斜睨他一眼,笑道:“放心。你这功力,不愁没人要你。”

“但愿。”解琋垂眸。

但毕竟年纪放在这儿,但凡好些的舞团,一般都是直接招收毕业生跟团培养,抓住了二十出头的黄金年龄,更不缺功好又有经验的首席。他像只被半路抛出、迷途的麋鹿,在拥挤丛生的树林中找不到一条归路。

“不过也确实该上心了。”王邵飞站直些身子,难得的正经样子,“也和林老师商量商量,找团或者工作室投投简历。”

“嗯。”解琋应了,他心里明镜一样清楚得很。想要重新跻身,做回伤前的首席地位,非得有些过人之处不可。领悟力、表现力,以及最基本的动作质量、张力与质感,因伤消磨的时间带来的巨大年龄劣势,得用别处几倍的优势来补。

他必须狠得下心。

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王邵飞咬唇。有一瞬间,他突然想问问解琋这样拼究竟值不值得,但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咳咳,”欲盖弥彰地转移视线,王邵飞压着声音问,“原来的团,还考虑吗?”

解琋看向窗外,摇了摇头,简简单单两个字,声音很轻:“伤心。”

不想见到伤心人,勾起伤心事。

深深热爱着舞台上的每一寸,解琋太想尽快再回到舞台了。因伤退团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看着少年们在舞台上表演时,尤胜。

他不敢想,若不是上天捉弄般的一瞬,现在的他已经领衔了几部舞剧,在舞台上留下多少作品。舞者的生命本就不长,留给他的时间还能有多久。

望向窗外的视线定格在窗角拂过的一片黄叶,初秋的那片,被风拍在透明的玻璃上,似黏住一般挂在上面,挣扎许久动弹不得。忽地,又一阵风,似一只金色的蝶,扑棱棱随风飞去。

近黄昏时分的操场,向来是最热闹的。

远处,太阳炙热而浓烈的光一点点散在地平线另一头,余晖眷恋般笼罩着漫天的云彩,晚霞将大地印得一片斑斓。

前两个,后三个,五个少年并肩跑在操场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越来越习惯了同屏出现,宿舍、食堂、操场、教室,从晨跑到晚功。

额上已不能简简单单用薄汗来形容,被浸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背上,隐隐勾勒出长期训练形成的身线。

时不时依旧有目光在周身聚焦,但或是习以为常、或是已经根本不在意,少年们并未像前几日般不适。

不同的是,跑完最后一圈,绕着操场散步平缓呼吸的五人,□□场入口走来披着风衣的男子截住了。看这样子,不像是校内的老师,也不像是谁的家长。

“你们好。”锃亮的皮鞋印着夕阳的倒影,与塑胶操场有几分格格不入。

几个人先后顿住了步子。

“您好。”杨逸杰最先回过神来,恭敬而又略显疏离,答。

没等他再开口,来人已先自我介绍:“我姓刘,是来自‘jam传媒’的演艺经纪人,这是我的名片。”

“我去,不是吧……”何潇辰低声嘟囔了一句,右手随意抹了把汗湿的刘海。

刘先生温和地笑笑,看向他:“何潇辰是吧?有时间谈谈吗?”

突如其来的人、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一向活蹦乱跳的少年原地石化至少三秒。

“刘先生,我们一会儿还有晚功,迟到了老师要罚的。”杨逸杰侧了侧身,正色,“节目的事儿,您找学校的老师吧。”

“不是节目。潇辰方便借一步说话吗?五分钟,不会耽误之后的课。”男子温文尔雅、举止得体,出口的话也彬彬有礼,杨逸杰不好再开口拒绝,看向何潇辰。他自己的事儿,得自己决断。

“啊?”瞬间聚集了所有目光的何潇辰挑眉。

“这边。”没待他反应,男子已做出个请的手势,要他借一步讲话了。

“说什么了?”刘先生转身刚走,方骅几步跑到何潇辰身前,压抑不住炸裂的八卦心,“是要签你当艺人吗?”

何潇辰看起来还有些神情恍惚,手里捏着那张名片。

虽然微博粉丝已经上十万,他依旧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条路可以选择。或许不是没有想到,只是没有想过。

之前开微博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机会参加综艺节目性质的比赛,只是想着有个平台可以记录记录生活,顺便耍耍帅。没想到因着这个节目,整个组合连同他一炮而红,而他也因为俊朗的长相与比较欢脱的性格受到了粉丝群体的重点关注。

猛然间插入生活的一道光让他有些混乱。

“是……说有一部戏,让我去试镜。”走在去练功房的路上,何潇辰道。

几个人一愣。

一种复杂的情感在杨逸杰心头交织,漫成一片,有替好兄弟的欣喜、有对于未涉足领域的不知所措,还有几分他自己觉得愧不该有的,酸溜溜的感觉。

上次是雷铭,这次是何潇辰。身边的每个人都有最闪光的长板,或帅气的长相、或显赫的父辈、或天赋舞感、身体条件。而他,什么都没有,像套着黑布的鸵鸟,狂奔在苍茫的沙漠间,没有背景可以依靠,没有优于常人的先天条件,唯一有的只有努力,十倍不够,便用千百倍的努力。

蒙蒙的委屈也好、酸酸的妒忌也罢,他知道自己不该有,可却太难控制这些最情难自禁的情绪。

“你们说,咋办?”何潇辰一句话将他从自己的情绪中开解,一把揪回了群聊。

“去啊!”方骅打了个响指,“整个人的长处都集中在这张脸,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了不是。”

“嘶——你这夸人的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何潇辰一个白眼瞟他,“我这明明还有,喏,人好,性格好,舞艺高超……优点讲个三天三夜。”

“呿——”方骅扑过去拉他肩头,“醒醒少爷,醒醒。以上都不属于你。”

“我觉得,不该问我们,该和老师商量商量。”俞思凡突然道。

“是啊,”何潇辰眯了眯眼睛,“杰哥你觉得呢?”

“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我也不能给什么建议。总之,比较重大,是该和老师还有你父母商量商量。”杨逸杰跟在四人身后,道。

“好。”何潇辰点头。

前方通往教学区的石子路点起了小灯。夜幕渐垂,天边的火烧云已分不出颜色,远处一盏盏亮起的练功房成为夜空中最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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