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君醒的很早,和李玉说了很久的话,两人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打开房门。
吴秀正在门口和段宏他们说着话,细君仔细一听,是在挽留他们吃饭。
“陛下今日亲临帝丘阻塞河口,官道如今可不好过,排队也要等上许久,不如吃了饭再走吧。”
听到这里,段宏眼神有些飘忽,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终于看到这遍地的哀嚎。
汉武帝于前109年,亲率官吏、将士数万人到濮阳堵塞瓠子河决,这年,正是元封二年,刘细君十二岁了。
她是在金钗之年告别段宏的,谁也没想到,离别竟然是这样安静的,毫无准备的。也就是这年,她走向了大汉最辉煌的地方————长安。
昨晚那场一场瓢泼大雨,似乎要洗干净这天地中的一切,也刮坏了吴秀他们偏屋的屋顶。
放在屋后的马车也陷进了泥坑,车顶吹的乱七八糟。
看着吴秀紧抓着细君的手,一脸不舍,细君眼睛也是红的,段宏便叹了口气,“刘蒙,我们帮吴夫人把屋顶修好,马车简修一下在走吧”。
再给她们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站在一旁李鼠的听了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们还是赶紧修一下马车上路吧”。
段宏看了眼刘蒙,刘蒙见状扛起屋旁李鼠搬出来搭在屋檐上的梯子,顺着往屋顶爬去。
盯了刘蒙半晌,看他笨手笨脚的,段宏便摇摇头扬声道,“你去后面修马车,我来”。
同样爬上屋顶站在另一头的李鼠朝着屋下的吴秀喊道,“秀儿,去烧壶茶来!”
吴秀点点头松开牵着细君的手转身进了厨房。
各自忙各自的,细君望了一眼正在扫地,昨夜的风吹掉了满院子的落叶,她也拿了一把扫帚扫到她身边,“以后我不来,你可以去找我,我带你去看瓠子河,好多鱼”。
屋顶传来一声咳嗽,细君一侧身看见段宏瞥了她一眼,她假装没看到似的回头继续和李玉讲话。
李玉望着细君有些羡慕,“嗯,我有机会一定去!”
等吴秀提着烧好的茶出来,段宏已经完工,下了屋顶在整理衣服,李鼠一边屋顶上将树叶子清理干净,一边说道,“段大人,有您帮忙就是快,谢谢您了”。
吴秀递过一碗茶给玉儿,“快去给后面的刘叔送一碗”,接着她又给段宏递来一碗茶,段宏对吴秀道了声谢,一饮而尽。
细君扫着扫着看到地上有吹落的花瓣,她一下想到了自己种在山腰的花来,放下扫着,她望着段宏叹了口气,见他在擦汗,又递过自己的手巾道,“不知道这大水一来,我山腰的鲜支怎么样了,走的时候苞都打了好几朵,我们回去应该开了。”
段宏接过帕子道,“你放心,山腰准淹不到,回去你就能看见它开了。”
细君点了点头,继续扫地。
屋顶上的李鼠找吴秀要茶,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叫他等一会儿,又走到李玉和细君身边,“壶里没水了,要喝自己去厨房倒”。
李鼠嘴里咕哝了吴秀一句什么,自己欲爬下梯子。
段宏听到这儿,望了一眼偌大的茶壶,心里微紧,一股不安升起。他突然腹中一阵剧痛,立即皱眉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吴秀,却见细君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段叔,你怎么了,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
听罢段宏感觉脸上有些湿,便伸手一摸,再放下手一看,满手的血,他刚刚喝的茶有毒。
段宏突然腹部,胸腔一阵剧烈的绞痛,令他难以忍受,腿一软他便瘫倒在地上。
细君脸色煞白,想要走到段宏身边去,身后的吴秀却死命的扯住她,让她寸步难行。
她实在挣扎不过吴秀,但是看着段宏脸上骇人的鲜血,她大声喊了段宏一声。
“怎么了?”后面修马车的刘蒙闻声赶来过。
刘蒙看了眼满脸鲜血的段宏,一脸灰白扶起倒地的段宏,粗声喝道,“毒妇,解药拿来!”
正爬梯子爬到一半的李鼠吃了一惊,几个大步从梯子上下来,看了眼段宏,“作孽啊,阿秀,你这是何苦呀?”
吴秀一边笑着一边紧紧的抱住细君不让她挣扎,“阿细本就该跟着我的,是你们抢走的!是你逼我的”,她的手指直逼段宏的方向。
细君不再挣扎,只是滑落在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就这样手被扯在吴秀手中,坐在地上,盯着段宏,望着段宏鲜血肆意的面庞,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冥冥之中感觉到了段宏生命的流逝,她蓦的转身望着吴秀,“求你了,解药给我”。
吴秀愣愣的看着地上细君的脸,痴痴的笑出声,“钩吻草,哪里来的什么解药!”
李玉一听,心里一抖,细君他们来的第一天,吴秀收猪草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娘采错了,原来,娘已经谋划好了。
细君她从未见到过钩吻草,也不知道人喝了钩吻草会怎么样,可当她听到吴秀说没有解药的时候,她双手捂住了脸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她不敢再去看段宏,无助与害怕席卷而来,害怕那样一个让她毫无负担,宠她,纵她的段叔从这世上消失不见了。
细君浑身一阵阵的发冷,听到段宏一阵阵的抽搐声,刘蒙也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她拿开双手望着地上的段宏,他也静静的望着细君,眼神有些涣散,细君想笑一个给他看,可是见刘蒙才擦干净了段宏眼角的血,血又涌了出来,细君怎么也笑不出来。
细君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近死亡,她克制住心底的颤抖与害怕,身后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松开了她,她慢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段宏走去,脚步十分缓慢,放佛走到之后段宏就要离开了。
在段宏眼里细君看到了以前从未看到过的神情,也许是他一直以来所抑制的情绪,细君不懂那复杂的情绪,她只是觉得害怕。
段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握住上前而来的细君的手,微微侧身看着搂住他的刘蒙,一脸苍白,他用发抖的手扯下腰间的玉佩,眼里的光亮弱了几分,望着刘蒙道,“回帝丘,见,见陛下!”。
刘蒙的眼睛微微闭了闭,复又睁开眼睛,他单手接过玉佩,隐忍住泪水,深深的嗯了一声。
段宏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他把目光慢慢转向细君,语气缓慢道,“人都要死的,阿细....你,别太伤心,权当报应,当初抱你回来却存了利用你的心思.....”。
段宏声音微弱,后半句几乎是气音,轻的稍不注意就听不清楚,也轻的让细君的心尖微微一颤。他的眼神开始放空,眼底倒映着刚刚放晴的天空,眼神悠长,好像看了很远,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清。
细君感觉到自己被段宏紧紧攥着的手渐渐松开,她的心又是一颤,本能的反握住他的手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她将脸轻轻的擦向段宏满是血的脸旁,语气像是平日里和他讲话一般,“段叔,山腰的鲜支肯定开好了,说不定旁边的芸豆也长高了,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看一看再走啊”。
细君当然等不到任何回答,但是她相信如果段宏能,他一定是眯着眼笑着点头的。
细君顺着段宏还未闭上的双眼的视线望过去,天,真蓝。
不知是阳光刺眼,还是什么,细君的眼泪顺着眼角像瓠子河一般,决了堤。
望着天太久,细君的眼睛一阵发暗,她低下头将段宏放在刘蒙怀里,转身回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吴秀,细君的脸颊上蹭满段宏的血,有些狰狞,声音却轻轻地道,“你愿我快乐的长大,你却亲手夺走了我的最快乐”。
吴秀一直摇头,“他又要带你回帝丘,我……”。
“即使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还是要回帝丘的,那里才是我的家!”,细君打断吴秀。
“不,不,江都才是你的家!这一天,我已经盼了好久,我日日想着怎样杀了他们,日日想着你,翁主!”。
“江都早就没有了,现在只有广陵!”细君逼紧的声音让吴秀的眼神有些许的清明。
“那王爷和王妃呢?翁主,那才是你的阿娘阿爸!”。
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事情,细君轻声笑了几声,跟着又哭了起来,指着吴秀道,“有一个人教我读书认字识大义,他就是我阿爸;有一个人他养我这么大,让我无病无灾,他就是我阿母;我调皮任性闯祸的时候,有人教训完我又去善后,他就是我阿兄!”。
“可是,翁主,我答应过王妃,会让你过上平凡的生活”,吴秀执迷的望着细君。
身后的刘蒙摇了摇头,他费力的将段宏从地上抱起,走进屋内,轻轻的将段宏安置在床榻上。
然后默默的用毛巾将段宏脸上的血擦干净,走出屋子。
“冬天冷,过一日我就回来安葬大人”,刘蒙声音平静的对着吴秀道。
说完,他从后面将马车牵了出来,再把马匹从车轨上卸了下来,将细君抱上马。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