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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上》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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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与约听苏叙这般说,霎时变了神色。

她眉头紧锁,目光下移,在心底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苏叙见她这幅模样,稍有宽慰。执宰二十余年,他阅人无数,他打心底里相信他的约儿定有为官之能,只是资历尚浅罢了。

不一会儿,只见苏与约面上一喜,她道:“四皇子!”

先前苏叙的问话教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要做的,便是待四皇子回京之后,携策论上门自荐才能,并诚心为其所用。不敢说此举稳操胜券,但总能争得那么一点机会。用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换一名能有些许用处的谋士——再不济她还可以借苏叙的几分面子。英武如斯,想来四皇子能给她一个不差的答复。

苏叙见她想通了,便道:“约儿,时候不早了,回去早些歇着吧。”

苏与约谢过苏叙淡笑着离开了。

苏叙望着她走远,从怀中摸出一支血色珊瑚流苏坠,摩挲良久,却是长叹。

·

自那日得了苏叙的指教后,苏与约仅往来于苏府与学堂,愈加发奋苦读,一篇策论更是删删改改反复誊写了数遍,终是熬到了这日——正月廿二,四皇子抵京。

这日下了早课,数位平日里同苏与约关系较好的同堂一直吵嚷着要去迎战神入京,相邀着去了一家茶坊,苏与约亦是应邀在列。

她们上了茶坊的二楼,临窗寻了一个恰能望见军队入京的位置,几位小娘子便开始唧唧喳喳地畅谈四皇子的飒爽英姿。而苏与约坐到一旁,看似认真地听着她们扯谈,嘴角维持着一丝清浅的笑容。

“四皇子殿下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怎么说也比只通舞文弄墨的季大公子好呀!”

“你晓得什么!四皇子虽则英勇,却是不通人情的将士,若论嫁娶,又怎能比得过谦和儒雅的季大人!”

“哎呀!苏与约,你可别干坐着,快告诉她四殿下对百姓可是有多好!你定从苏相大人那儿听了不少消息吧!”

苏与约正发着愣,听得有人突然叫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才知是小娘子们就四皇子和季大人的事争辩了起来。

要说那季扬季大人,也是浚京城的一个传奇人物。且不论其礼部尚书之子的身份,单凭他区区弱冠之年即三元及第、今年不过二十三便得着绯衣加佩银鱼袋,便足以引得小娘子们争相以春心付。她虽不曾见过他,但却也读过他不少文章,自是颇为仰慕季扬的才华。

苏与约叹了口气,无奈摆手笑道:“爹爹倒是无暇同我讲这些事儿的。再说,我从未见过这二人,又怎得知道谁好些?四皇子英勇,季大人儒雅,两人皆是极好的。我嘴笨,可说不出一二来。”

小娘子们听她这般和稀泥,倒也作罢不再烦她,自顾又辩起来。

苏与约见状松了口气,细细想来,她也说不清自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四皇子到底持着怎样情感。

六岁前,她随着君诀生活在草原上。在那里,铁骨铮铮的战士是众人敬仰的英雄,她亦是如此认为。故此,对于那叱咤疆场、保家卫国的四皇子,她是由衷地感到敬佩。

只是又因那场赐婚——纵使她明白那与他无关,对他,她心中仍是多了一分埋怨。

罢了罢了。苏与约抿了一口茶,不再多想。

过了些许时候,窗外逐渐喧闹起来,那几位小娘子更是蓦地站起身来,直向窗外探去。苏与约见状站起身,也向外望去。

只见打头的士兵分列两边,将路旁自发前来迎军的百姓隔开,行动迅速精准,其后大队人马缓缓向前,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直向皇宫而去。

其旁百姓的叫好声有如洪波巨浪,一声高过一声,震耳欲聋。

她不自主地站起身,眯了眯眼,看着那为首的一人一马。

辨不清那人的眉目,却慑于那人通身的气度。

璀璨如金的阳光倾泄而下,镀在他身着的黑甲上,教其锃锃发亮。他端坐如钟,手挽缰绳,其下黑骏步伐稳健,便是百姓们震天的呼喊也撼不动他一丝一毫。

苏与约默默地望着,心中肃然起敬。

军队渐行渐远,她落回座上,拿起茶盏于指间轻转,暗自琢磨起来。

月前捷报传入浚京后,离宫不远的原齐王府即被修葺翻新,而至今未闻谁人将入主该府。而此番攻打幽昌,四皇子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此想来,四皇子定是要封王了。

今日,四皇子班师回朝,首要之事自当是入宫拜谒皇帝,想必午后即可得闻封王的旨意,那么……

苏与约将盏中的茶汤饮尽,着随身伺候的女使前去付茶钱,别过了同堂,而后缓步离去。

那么,不出两日,她自可上门求见了。

·

是夜,堪堪易作熙王府的府邸大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接风宴上方被封为熙王的四皇子况寥入府歇息不久,即得人来报——苏相求见。

况寥闻报眉头一皱,心中计较起来。

苏叙虽为太子太傅,但因况寥小时候与太子相处颇为亲近,是以他亦尊苏叙为师,得了苏叙不少指教。然而——他与苏叙却并没有、亦不能有这般能够使得苏叙连夜拜访的“好”交情。今日他甫一返京便有苏叙私下求见,这未免会给他招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转念一想。

这同样会给苏叙带去许多影响。

苏叙此番求见未免也太过仓促,委实不符其沉谋研虑的处事风格。

若不是确实有什么要紧的事,那么他应当也留好了后手才是。

如此想来,当是见他这一面也无妨。

他打定了主意,遂传人入府,更备热茶。

苏叙入了屋见着他,行礼过后,却是不坐,看着他只问道:“敢问王爷可知赐婚一事?”

他闻言心思定下,松了眉头道:“我已从母妃处知晓。”

“如此。”苏叙点头,拱手请道,“还请王爷回绝这门婚事。”

“喔?”不曾料想到苏叙竟会直白地说这话,况寥隐隐有些诧异,遂问道,“不知苏大人此请为何?”

苏叙沉了眸色,思忖半晌却是缓和了神色,只听得他低哑的声音笑道:“为了我的女儿。”

见此,况寥心中颇为触动。他素来尊敬苏叙,却是从不曾见过朝堂上声振寰宇的苏相这般柔情的一面。

苏叙见他不言语,遂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口道:“臣在这封信上已表诚心,若王爷答应此事——”说着,苏叙递信上前,暗暗打量况寥的神色,开口掷地有声。

“今后苏某愿为王爷尽忠竭力!”

况寥闻言霎时心跳如擂,双耳嗡嗡作响,要将维持不住平静的面色。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他死死地盯住苏叙,心中波涛翻涌,额角隐隐见汗,而苏叙却面不改色地回望着他,眸色清冷。

好一个苏相!

当真不愧为一代名相!

这番话说得教他遍体生寒。

向来对父皇一片赤诚的堂堂宰相大人竟说要为他效力?

呵!笑话!

与其上,尚有太子、端王二人,谁人不知如今二党相争之势愈演愈烈,那皇位传给那二人谁都好,但绝无传给他一个在北地一待就是四年、于朝中毫无扶持的武将的可能。而与他自身而言,他尚且是太|子|党人,本就不该对那皇位有什么念头。

再者,苏叙身为太子太傅,本就与太子更为亲近。即便不见其有附党的兆头,但——谁知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如此,他说这话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况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睁眸勉力笑道:“苏大人这是在说什么?本王区区一介武夫,不甚懂官场之事。本王只知父皇日日为国事操劳,还望苏大人多替父皇分忧才是。”

说罢负手在背,对上了苏叙的目光。

二人相持片刻,况寥脊背发热,只见苏叙先沉了眼皮,将信收回袖中,再抬眼看向况寥,却是柔声笑了:“四殿下,许久不见,您长得这么大了。”

况寥闻言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扯唇笑过。

苏叙知他情绪尚不安稳,更知是自己试探过了,遂放缓了姿态,作揖道:“四殿下自小聪敏过人,想来定能理解老臣的心思。”

说着,将苏与约一心想入庙堂的事同他细细道明,再拱手躬身道:“不情之请,还望殿下应允老臣,臣在此谢过!”

况寥听罢这席话,却是拧眉不语。

苏叙神情恳切,态度更较先前不同,这教他自是多信了苏叙几分。

再者,他行军打仗数年,素日对男女情爱之事少有上心,若贸然给他塞一个品貌不知的侧妃,他心里自然也是不痛快的,即便那是苏相的千金,于他而言亦是如此。母妃知他脾性,遂在元宵宴上替他将此事拦了下来——思及此,他心中一暖。

总而言之,拒婚一事,细细想来是有利而无害,他不妨顺水推舟卖苏叙一个人情——这可比娶了他女儿有用多了。

苏叙见况寥默不作声,遂再望着他沉声道:“小女虽年幼,却是为官之才,若得殿下栽培——”

说着,苏叙顿了一顿,再拱手道:“日后定会助殿下一二。”

苏叙末了这话说得含糊,然况寥心中却是有了数,他抬手扶了扶苏叙,浅声道:“您言重了,我明白了。”

苏叙闻此站直了身子,长声喟叹,其眉间疲态尽显,一身不及更换的朝服惹满了尘埃,黯淡无光。

不意久留,苏叙遂作揖告辞,况寥亲自送他出府去。

临别前,又听得苏叙道:“四殿下,此事不足于小女言道。”

说罢,他入了马车,徐徐向前。

况寥立在阶前,心思百转千回,听得寂夜中轱辘声响,见得四周薄雾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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