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只是没力气回你罢。”

一道很低很轻的声音响起，听在耳朵里，好似心头刮过一阵暖风。

李四愣了一下，半响才反应过来，这般悦耳的声音竟是从这浑然不似活物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接着，他很轻微的动了一下，极缓慢的将埋着的头朝着李四的方向偏了下。

李四一怔，胃里翻江倒海，他伸手捂住嘴，缓了好久才忍住没吐出来。

那是一张布满无数狰狞伤疤并被剜去双目的脸，有些伤口还有白色的蛆虫从里头钻出来，而这张脸的主人，竟然还是个活人！！！

那男子似是在缓气，等了好一会，才问：“你说，有人来探我？”

“是……是的……”李四怔了怔，低声道：“……来探您最后一面……”

听了这话，男子似是怔了怔。

“呕……！”李四瞧见他脸上的两根打搅的蛆虫从上面落入沾满血污的稻草之上不停的蠕动，便倒抽口气，呼吸一滞，再没忍住，侧身便吐了出来。

刚吐完，便见一双金丝凤履鞋出现在呕吐物前。

“李四，你这该死奴才，是要脏了凤主尊贵？！”老王头嘶哑的声音如雷贯耳的突然响起。

凤主？难道……难道是……

李四在震惊中，还未来得及请罪，便只听那人轻声道：“……老王头，我来便是不想惊动谁，无需大惊小怪……”她只缓了缓，才又道：“九殿下于你有救命之恩，想来不该让你送他最后一程，你下去吧，酒就交给这小厮……”

老王头浑浊的双目望了眼牢内因身前这女人到来而显得惊慌的人，默默的将鸠酒搁下，跪地冲着牢内的人伏地三个叩拜，便退了下去。

得知了来人的身份，李四便再不敢抬头去看清来人的容貌，只颤颤巍巍的跪着爬至老王头离开的地方，将装了鸠酒的托盘端起来，埋头跪坐一旁不吭声。

一身黑色滚边凤袍的女人行至牢房正前方，也不顾地面的肮脏，席地面坐了下来。

女人顿了顿，虽然仍是平平板板的模样，李四却觉得，她好像楞了一下似得，这才听她说道：“李则昀，我来了。”

迷蒙间，李则昀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

似那年的冬季，枯草湿而不脆，脚踩在上面，似秋日的风，爽而不凉，意识终于清醒了些，现已距那年二十年的光景，那时，她唤他一声：“九殿下”。

那时他睁开眼，便见一双木制平底方口鞋停在跟前，鞋面上的绣花并不精致，作粗使丫头的打扮，而现下，却是瞧不见她是作何装扮了。

时光如斯，旧人归梦。

李则昀扶着牢门席地坐起，若不见他溃烂得生了蛆虫的双脚，如没有那一脸的狰狞疤痕，他这一身的仪态依旧是那个所到之处万人空巷的九殿下。

顾相思将随身携带的食盒打开，端出一个瓷碗，碗里是糊了的面。

她递至他只余下六指的双手中，平淡道：“吃吧。”

接了瓷碗，李则昀抬着头，低低的问：“顾相思，我只问你一句，那半个窝头，也是三皇子授意所为？”

顾相思沉默的看着他，点了下头。

李则昀被掏空的双目对着她良久，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哭的样子，喉头微微动着，像有千言万语哽在那里。

最后还是一言未发，低头紧紧的握着手里的瓷碗，像怕被忽然抢走似的。

李四在她的授意下开了门锁，送鸠毒至他跟前时他才又抬起头，像小孩似的对她说：“当初你救我一命，今日我便还给你。顾相思，如有来世，就算遇见你，我也不会再爱你。”

他一把夺过递到手肘旁那婉鸠酒，仰头就闷灌了进去，直至一滴不剩，一挥手，瓷碗碰墙，碎了一地，下一秒，一口脓血咳出，沾了胸前一片。

“你我本应不相识，现相识却难相知，怎得相思？”话毕，整个人便倒地抽搐。

明明早已被血覆盖的衣衫已分辨不出他咳出的血，可李四却依旧觉得赤目惊心，这人的一生，当真是再凄惨不过，竟连死，也要遭这般大罪。

“等你死了……”顾相思轻声对不停抽搐的人说：“……我也不会动半分的恻隐之心。”

终于，遭一世之罪的人再不动弹分毫，布满伤疤的狰狞面目上却有两行血水不停的从空洞洞的眼眶里冒出。

顾相思抬起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下，继续轻声道：“傻殿下，没了双眼还能哭出来。我说什么你都信…真傻的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