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严嵩和姬无邪的脸色都不像方才那般淡定了。因为棋盘上是一步不慎，就会兵败输棋。
也许是为了让严侯爷分心，也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亦或两者都有。姬无邪问出了一个新问题。
“严侯爷，有件事奴才好奇，还请解惑。如您所说，今日之事，尽皆以在掌控之中，可是商贵妃毕竟是和常人不同的，要动她，就等同于切陛下的心、割陛下的肝。到时候，就算陛下没有找到证据，就算商贵妃犯的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死罪，就算是被坐实了那种种罪名。可是，最终，那也只能是陛下亲自裁决！要是趁着陛下昏睡之中，自主处决了商贵妃，等陛下醒来后，在龙颜大怒的情形下，若是不讲理的就把参与此事的人给全数办了，那又该如何？”
姬无邪说的不错，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说到底，皇上才是主宰这一切的人。所有的事件，都只能在他允许的规则下进行，皇上也知道有些事对不住某些人，平常有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若是事情发展到他最爱最爱的爱妃出了事，那就严重了，天子一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的。到时候皇上不讲证据、不看情面、不顾礼法，单是把那下处决旨意的人给处决了，是绝对不会让人意外的。更甚者，凡是有所牵连之人，尽数打入天牢，诛九族、十族…都是有可能的！
天子本无情。无情不可怕，怕就怕动了情……
听着姬无邪言词有理的问话，严嵩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小抿了一口热茶，开口道：“错了，姬大人有一点说错了。”
“嗯？有一点错了？哪一点错了？”
“姬大人说的这番话确实是个难题。陛下一意孤行要立小皇子为太子，那对很多人是不公平的，想要解决此事，小皇子必然是要动一动的。可是动了小皇子，如若贵妃又怀了龙种，那又是大麻烦。故而，只能先解决贵妃了。虽然很难，可要是想得到想要的，那自然就要付出对等的代价！冒险又算什么！姬大人这等人物，怎么这般道理还不明白？”
严侯爷是历经沙场、金戈铁马之人，一时间爆发出来的威严气势，一番略带教训意味的严厉说辞，说得姬无邪是哑口无言。
见姬无邪不说话，严候爷又开口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姬大人没发现自己有一点错得离谱吗？”
“侯爷但讲无妨。”
“除了陛下能处决贵妃，还有一个人也能处决贵妃！而且，这个人可以让陛下无话可说！”
“嗯？还有一人？侯爷说的是……”
顿了顿，严嵩猛地喝道：“呵，姬大人，那个人！就贵妃自己！本人！”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儿大，姬无邪一时间竟是反应不过来。
……
皇宫，雅岚殿外。
好吧，严皇后承认，她对商贵妃甚是嫉妒。
甚至是到了这个地步，看着商贵妃跪在脚下，在那比她还低的地方，她还是嫉妒。特别是看着商贵妃那双清澈的眸子，自己就像是在唱独角戏的小丑一般，她更是有些窝火。因为她不能从这件事上获得巨大的满足感，所以严皇后仅有的那丝快感就显得愈加的愤怒了。
深吸口气，严皇后平复了下内心复杂的情绪，朝众人厉声道：“贵妃无德，如今犯下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又犯下欺君罔上的大罪，她本人也是敌国之女，事到如今，证据确凿，贵妃自知有罪也无言申辩，这般罪恶本该凌迟处死。可念其诞下一子是皇室中人，又是陛下亲封的从一品爱妃，本宫与贵妃情同姐妹，既不忍和贵妃仙凡路隔、也无权处置。如今赐下毒酒一杯，喝与不喝贵妃亦可自主选择，虽是贵妃犯下大罪，可本宫也有疏忽管理之罪责，日后也无颜在面对陛下，故而自愿到太皇太后陵前面壁反省，以恕罪过！”说罢，严皇后又望向商贵妃，轻叹声气道：“唉，商氏，你好自为之吧…”
那句“唉”声是真心的，因为此事过后皇后是真的要去佛堂跪经、反省自身，当然也不是罪孽悔过，而是三十六计之苦肉计。
闻言，绿兰姑娘手托紫檀木盘，走上前来。木盘上，赫然便摆有一杯毒酒，她轻轻唤了一声娘娘。
严娘后侧过头，把木盘端在了自己手上。向前两步，行至商氏面前，半蹲下来，把木盘平放在商氏面前，用只有她和商氏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耳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商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憔悴之极。
看到商氏终于脸色大变，严皇后的眸子里终于是闪过快意的眼神。
在严皇后的注视、在那些婢女委屈的目光、在所有护卫无情的眼光中，商贵妃温婉的俏脸上滑落下一颗泪珠，跪在地上的双膝无力的瘫了下去，竟是跌坐在了地上。在雪地的映射下，那张脸愈发的苍白起来，惹人心疼，可是，再也没有人来为她心疼了……
呆坐许久，商贵妃端起那杯毒酒，终于是幽幽的勉强站了起来。她看了眼殿院左边，那边是她悉心养料的锦鲤，是为了给陛下看才养的；前边，是金丹海棠和蕙兰，也是陛下说喜欢才去种的。她本是农家人出身，只是心中想着陛下才进了宫，不曾想，偌大皇城，这般容不得她一个妇人，除了皇上，竟再也找不到一个真心情义之人，要么看不起她的出身，要么对她怨恨嫉妒。
无一例外，所有的人都看不得商贵妃讨好。
其实在她眼中，他（她）们那些人何尝又不是一群光怪陆离之人……在雪中，沉默的她愈发的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阴湿的雨雪不停飘落，刺骨的寒意直逼心灵，冰冻灵魂…
心灰着、意冷着，商氏步履蹒跚一步一顿向寝宫内行去，在银雪里，好似随时都要跌倒一般。
那如临深渊的背影让婢女看得心疼，可是严皇后瞪了一眼，也就不敢喊了。
人之将死，化土为尘，茕茕孑立，让人心疼。
看着那背影，严皇后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当然不是怜悯。只是在这宫里，历朝历代，勾心斗角的事又有什么时候停过呢？有多少人又为了那龙权大业而身消灭亡…走上一条路，便是不能回头了，所以，走上了这条路，就一定要狠，要比别人狠十倍，狠百倍，这就是严皇后，她绝不愿她以后也被逼成是这般结局。
……
“嘎吱。”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商贵妃行进寝宫关上了木门。
进了寝宫之后，商贵妃铺上宣纸，写下几个为数不多识得的字。字写的也不好，不算端正，上面写着：
“臣妾与陛下缘分以尽，从此互不相欠…”字未写完，泪以先落，却是晕开了一层墨。
未几，商氏端起毒酒，仰头一饮而净。
遇到陛下后的种种，一一在商氏脑海中拂过，如清风的寒，如日光的暖，让她心塞哽咽……又伤，又痛，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一个锦盒上，那里是她亲手缝制的百香囊。据说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她特意做的，一个给小皇子，一个给陛下，当时缝制的时候，她还满心欢喜地想着，要是陛下喜欢，她便多做几个，不曾想……
眼泪划过嘴角，又苦又涩。
“噗！”的一声。
腹疼如绞，贵妃一鲜血喷出，星星点点，洒满了整张金楠木桌。
“陛下…”呢喃着这又爱又恨的称呼，商氏心头哽咽，泣下如雨。
说来可悲，这最受宠爱的一品贵妃，死得时候，悄无声息，无人陪伴，正如她来的时候，也为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意识模糊前，严皇后那句耳语仿佛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商氏，你可知，其实，那位老母亲就是陛下命人动的手啊~”
“那日，你归家时，不正是陛下在她身边么……”
狂风声，骤雨冷，爱太深，断了魂……
来世，只愿不入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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