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测风云

1.

不久，爱玲有了身孕，来年家里喜添千金，满屋欢乐，取名任小玲。他们想买个新房子。旧房子到底是年久失修，阴冷潮湿，采光也不好，对孩子成长不利。可这一两年的房价竟然涨了一两倍，爱玲后悔结婚时没买房子，如果当时买了的话，可以节省十几万。现在要买新房子，就将承担很大的经济压力，不买吧，又怕房价继续涨，以后更买不起。他们看中了一套新房子，面积大，位置好，两人一咬牙儿，买下了新房子，把母亲留下的旧房子卖掉，付了首付，其余大部分房款到银行办了按揭贷款。

他们每月要按时还贷款，还有孩子的各种费用，着实感到非常大的经济压力。平时日常开销尽可能节省，任军很少喝酒，爱玲基本上没买过时新衣服。还好，长城制药厂工资挺高的，福利也搞得好，白天上班忙忙碌碌，晚上哄孩子开开心心，他们日子过得充实安分，虽然有压力，但对未来还是充满信心。

不经意间，时间来到了二十一世纪。

谁料到，长城制药厂突然出问题了，而且非常严重。先是经营状态迅速下降，往年制药厂是利税大户，现在却亏损严重，接着工资都不能按时发，爱玲一家的经济状况顿时出现危机。工厂人心惶惶的，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结果。长城制药厂是市里的龙头企业，市长很关心企业的情况，多次给制药厂发放贷款，还是没有效果，企业是每况愈下，到了濒临破产的境地。最后，上级决定对企业改制，制药厂向厂长和职工出售，价格自然是非常优惠，企业已经要倒闭了嘛。不用说，普通工人自然是拿不出来多余的钱来购买工厂，厂长本人就顺理成章地出面了，经过一定的资金运作，最终结果是，长城制药厂成为股份制公司，长城制药厂旋即成立新的董事会，厂长荣升董事长。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在一个无月的夜晚，不期而遇的寒流降临了古城，人们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已是一片严寒的肃杀。爱玲大清早起来，找出棉衣穿上，赶到到制药厂却看到工友们围在厂部大楼，情绪很躁动。她挤过去看，布告栏里贴出最新的通知：

“经研究决定，为节约开支，发展新项目，企业决定精简职工。下列人员自今日起解除劳动关系通知。另附下岗人员名单。”

她和丈夫的名字赫然在目。爱玲看罢吃了一惊，站在那儿直发呆。布告栏上还张贴着国有企业改制出售的说明，文字不多，涉及的专业名词却深奥难懂，可不是爱玲这样的女工能理解的，但大红公章不容置疑，没人敢有异议。企业欠着职工的部分工资，社保医疗卡还没有办理好，大家想问个明白，可厂长有病住院了，厂方说等以后新董事会研究了再答复。

职工们这才明白，厂子去年春节让职工重新签订劳动合同，期限一年，现在刚好到期，如有一方不愿意续签，双方就自动解除了劳动关系。大家慢慢离去，约好有工资和医疗卡的消息了就相互转告一下。别了，车间熟悉的的机器轰鸣，再见了，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爱玲走出工厂大门的时候，偷偷地擦了擦眼角。

2.

爱玲丈夫听到消息较为平静，去年企业让大家签订新的一年期劳动合同，他就估摸着有问题，现在证实了他的猜测，到现在企业改制，职工的劳动关系也刚好到期，厂家可以名正言顺地大裁员了。

爱玲的房子位置不错，临街一楼，听说明年市里要搞“孟姜女文化节暨招商大会”，他们的房子离孟姜女祠不远，丈夫说用来开个鲜花礼品店是好主意。爱玲想，这也是条路，咱们自己给自己开工资。开店时要资金的，算下来，中档花店大约得投入七八万元，对普通人家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家里的存款不多，还要到外面想法借一部分，丈夫出去跑了几天，说借到了五万元，这么短时间就借到这么多钱，爱玲很不解，丈夫告诉说是老乡葛建宁帮忙介绍的。据说葛建宁这段时间事业有了起色，手头不像以前那样拮据，把任军替交的罚款如数归还，还主动帮助任军在外面筹钱。

说干就干，这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先把房子隔开，外面大房子经营用，全家挤到后面的小屋里。接着是装潢布置，找来专业装潢设计公司，进展顺利。他们请算命先生给花店取个名，解语花，意思是解你心中之语，正吻合爱玲一家的内在感受。

最关键的是进货，大概是今年天气格外寒的原因，人们喜欢上了梅花，离春节不远了，估计到时候梅花盆景会有销量。梅花盆景属于特色高档花卉，生产周期长,造型技术要求高,造成了生产者少,市场经营少，要到山东进货。商场如战场啊，任军打听好情况就要上路。丈夫最近一直感冒发烧，那天咳嗽得很厉害，爱玲劝他迟几天再走，丈夫不肯，天没亮就出发了。临出门前女儿还在睡觉，丈夫想叫醒孩子说几句话，爱玲拉开他说：

“孩子昨晚写作业睡得很晚，让她多睡一阵子，过一会还要上学呢。”

这是孩子出生后，爸爸第一次离开家。女儿知道爸爸走了，嚷着问为什么不叫醒她和爸爸告别，小公主脾气不小，一整天不和妈妈说话。

爱玲在家不踏实，担心丈夫的身体，又怕他第一次做生意不懂规矩，和人家起争执怎么办，又看电视报道的车匪路霸，越想越害怕，不停地打电话问丈夫的情况。过了几天，丈夫说花购好了，准备回来，爱玲的心总算安定了一些。装潢布置已按时完工，工艺品和一些花卉都摆好了，就等丈夫把梅花盆景运回。附近开店的来聊天，说最好去找个算命先生测测，看那天开张吉利。她再给丈夫打电话，可手机一直关机，不知怎么了，爱玲想到当年那个算命的话儿，灾祸难免？

西北风从早到晚刮个不停，爱玲心里总是不安，这天夜里，爱玲起来了几次，心里慌慌的。清早起床时女儿说：

“妈妈，我昨晚梦见爸爸了，爸爸说他不回来了。”

爱玲没在意女儿说的，一起吃了早饭，骑自行车把孩子送到学校，赶回来收拾房子。她提桶水，开始擦玻璃，拖地板，好多活儿要干。

嘀……,嘀……,

突然间，电话响起，她赶快接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请问，你是西水市的党爱玲同志吗？”

对方说话很客气，爱玲问：

“是的，您是哪位呢？”

“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事情通知您，您丈夫是任军，对吗，身份证号码是…….”

爱玲急了，打断对方说：

“我丈夫出事了吗？他怎么了，他不会犯法的。”

“请您镇定，我们通知您一件不幸的消息。我们接到医院报警，有一位男子死亡，经查证，死者是任军，家庭住址是西水市……”

天啊！爱玲跌坐到了地下。

3.

丈夫突然客死他乡，一句话也没留下。女儿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晚上睡觉要妈妈搂在怀里，一晚上哭醒好几次。孩子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几天来总是重复爸爸出事那晚的梦。

“那次梦中我要拉住爸爸，爸爸就不会走了，我为什么不拉住爸爸的手呀。”

爱玲何尝不是充满内疚啊，医院诊断丈夫是感冒引起的急性心肌炎，经抢救无效而死亡。如果丈夫等感冒好了再走，悲剧或许可以避免。小玲上学的学校有专业心理辅导医生，及时干预疏导孩子的心理，老师和小朋友也很友善，女儿渐渐平静下来了。

爱玲擦干眼泪，要撑起这个家。丈夫购的梅花盆景堆放在房里，所有的账目是丈夫生前经手的，现在要赶快厘清，特别是那笔五万的借款。这时候，葛建宁来了。他先抱歉说最近太忙，老乡的葬礼没赶上参加，然后说起借款的事儿，这才捅出一个秘密，丈夫借的是私人高利贷。

“债主是黑社会的，你最好想办法，那些人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葛建宁临走时强调了一句。

他怎么这么傻呀，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嘛，爱玲真是不解。高利贷是阎王债，利滚利的拖不起，得尽快想法儿找钱还这笔债。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现金了，开店投入和操办后事把筹措的十万元都开支出去了，至到今天花店没有开张，一点儿钱也没收回来。不得已，爱玲去找亲戚朋友借，都是普通家庭，一圈跑下来，借的钱远远不够。葛建宁多次打电话来催，说利息必须月底就交来，这是高利贷的规矩。

长城制药厂仍然还拖欠她和丈夫的部分工资等，爱玲去讨要，制药厂称暂无力支付，吃了闭门羹。爱玲又想到银行贷款，有人告诉说，银行建立了下岗失业人员小额贷款业务，金额一般掌握在三万元，爱玲眼前一亮，马上到银行打听，银行回答说，这种贷款要求下岗失业满一年以上，让她明年再来申请。银行还顺便告知，她的住房贷款已经欠两个月了，希望月底补交。

爱玲又累又急，身子都要散架了。这天葛建宁又找上门来了，他站在爱玲的屋里仔细看了看。

“嫂子，这笔钱加上利息，数目字不小啊。就算我跟人家债主求情，宽限一两个月，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要您还更多的利息，是不是？债主想出了一个主意，可以一次解决问题，不留尾巴。”葛建宁慢吞吞地说。

“什么主意？你快说来让我知道。”爱玲忙问。

葛建宁低声说：

“您这房子可以抵债，还完还可以有剩余。您把房子转让，这事儿一了百了。”

“这不可能。”爱玲直截了当地说“房子是我们辛辛苦苦半辈子买来的，我没法儿对孩子交代，我不能让我女儿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再失去家园。”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已近年底，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的，爱玲母女却没有了指望。夜深了，女儿依偎在她身边进入梦乡，爱玲回忆起自己年幼时家里孤儿寡母的那一幕，为什么相似的不幸竟然二次降落在这个家里？爱玲流了一晚上泪，忧虑、挫折与愤懑，她的精神临近崩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