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是三兄弟里最小的那个。

老张家的三兄弟一直是邻里乡亲最关注的话题。

据村里人所知，三兄弟其实本来不是三兄弟，是两兄弟。老大和老二相差一岁，他们从小就十分要好，虽然不是双胞胎，但两人的长相惊人的相似，都偏向他们那个抛弃他们而去的母亲。

啊，对了，他们的母亲是城里人，前半生也是父母掌心里的小公主，娇生惯养。

也许因为宠坏了吧，一言不合就任性出走，一不小心就被拐卖人口的抓住了。

母亲属于小家碧玉形的，眉眼好看，但算不得多么精致，所以抓她的人打算把她卖进山里做当地人的媳妇。

那时父亲刚从集市卖了牛经过他们卖人的那个村口，那钱本来就是家里老人想要为他说一个媳妇的，村里的人哪有城里人娇嫩，所以父亲当即决定买下母亲。

但是对那时的母亲而言，看起来年龄想差不多有些老实巴交的父亲简直就是她的救世主，像一束细小的烛光破开一条小缝照进她所处的黑暗里，算不得多么温暖，但却是在黑暗里浮沉的她唯一的光亮。

她被放在这里展览三四天了，听说这个村里有一个想要她，而且那个人孤身一人，还有点小钱，所以那群人还在和他谈价钱。

之前也有另一个村子里的人想买她，都是相似的上了年纪的没有找到老婆的人，有的年龄大的都可以当她爸爸了！

而且她偶尔听到村里人谈论，那些人之所以找不到老婆，也是因为自身有一些原因，比如性格残暴动不动就打人什么的……

她从来没见识过人性的黑暗，十几二十的一小姑娘被吓得不轻，甚至在心里发誓，如果有年轻小伙买下她，那她嫁给他也没什么了。

所以，后来他们结婚了，父亲对母亲还算尊重，没说她之前的事，也很疼她。

都不懂浪漫两个字怎么写的人偷偷在去干农活的时候跑山上抓了一种羽毛艳丽的鸟，拔了最长最亮的尾羽，用红线缠了木柄给母亲做了把小扇子，作为一周年纪念日的礼物。

父亲其实不懂纪念日，他只是紧紧抱住差点哭了的母亲，着急的解释，“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去年的今天你给我做了媳妇，那我就要对你好啊。”

因为这句话，母亲忍了好多年。

小姑娘的爱情总是奋不顾身的，母亲虽然一直受不住村里的生活条件，但从来没说什么，父亲的包容宠溺让她面对公公婆婆的指使毫无怨言，也对未来充满了勇气。

好不容易熬到了公公婆婆都不在了，父亲看着小媳妇，果断把七八岁的两兄弟丢给邻里照顾，带着媳妇就往城里走，他要用攒下的钱去给媳妇补上一张婚纱照，而且也要让媳妇在城里玩几天，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至于本来要起的房子，有什么关系？他可以再攒啊，而且那小屋那么多年也住惯了。

他对媳妇说得毫不在意，但其实他们都知道，村里人的房子大部分都换新了，而父亲在几年前也早就计划了要起房的。

他们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有父亲，他的神情十分阴郁，手里只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两人穿着古代艳红的喜服并排而坐，父亲显然是紧张的，绷着张脸，眼神却是十分柔和的看着笑容灿烂的母亲，交叠的双手的中指上，是一对不知道什么植物编织而成的翠绿对戒。

后来父亲再也没笑过，两兄弟问起母亲，他神色僵硬了一瞬，却只是无奈地叹气，面庞柔和了几分，道，“你们母亲，她，回家了……”

这一句话里有多少悲伤和不甘两兄弟不得而知，但他们知道父亲那时是不怨母亲的。

他甚至对这件事和母亲的父母一样是喜闻乐见的，母亲和他一起真的太苦了，他想要给母亲更好的生活却总是力不从心。

后来两兄弟去城里读书，给父亲带了母亲的消息。

原来母亲当时被所有人以为她好的态度强行决定人生，就一直郁郁寡欢，但她看着双眼湿润没有多少时间可活的父母没有办法，只能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表面上还是那个娇宠的小公主，但总在夜里暗自哭泣。她坚持到父母去世之后，本来想回来找父亲，却没成想被接受家里事物的大伯一家给许了亲事。

她那时无心做事，家里财产也当做报答给了大伯，当真是了无依靠，虽然对方是她知根知底的表哥，但是她一直认定自己已经嫁了人的，而且她还有两兄弟了。

很多因素之下，万般无奈的母亲选择了结束。

两兄弟跟着同学混进了葬礼，看到了黑白照片上年轻的母亲。

他们偷走了骨灰跑回家里，那个仅仅两三年时间就老了十几岁的父亲看到黑灰的小坛子，眼里的某种光亮突然间就消失了。

没过多久父亲也跟着去了，他要求两兄弟把他也烧了，和母亲葬在一起。

父亲弥留之际嘴里是断断续续一句肯定的疑问，“我……还是，做……错……错了……吗……对不……起啊……骗、骗了……你。”

两兄弟没法应他，事实上他们不知道父母做的对不对，他们只是意识到:从现在起，父母都把他们俩，抛弃了。

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悲伤的事啊。

所幸农村的孩子一般早熟，他们俩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了几年懂得更多。他们偷偷回学校休了学，简单的向老师说起了家里的事，获得了同情的老师组织学生给他们办了募捐。

他们当然是收下了这笔钱，家里本来就没多少积蓄，为父母下了葬之后就分文不剩，他们还是卖了家里那块地才有钱来到学校，无依无靠的他们命都快没了，谁还在意那点可怜的自尊？

那东西早就随着父母的骨灰埋进坟墓里了。

带了学校得来的这一点小钱，他们就去往另外的城市打工了，两个人在城市的夹缝里艰难度日，早早的就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城市的繁华不是给他们的，他们只能在繁华过后的阴影里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