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城市供销社，会议室二楼。

会议室里的空气像寒冰似得凝滞不动，虽然空调已经打到了30度了，吹出来的热风却融化不了会议室里的人冰冷的表情。供销社会议已经进入了第二天，会议第一天上午大家像发现新大陆似得，乐选超市换汤不换药取得了成功，给大家带来了启发，自己按图索骥，照抄乐选的模式一定也会取得好的结果。想到这里大家充满了激情，一个个描绘出了美好的未来。下午大家的激情却被供销社冷冰冰的财政数据消灭，一个个计划像漂亮的肥皂泡，被冷酷的事实吹爆。商店的利润不够银行的贷款利息，更别提工人的工资。在岗工人只能发七成，退休工人的工资减半发已经持续大半年了。职工的养老医疗保险还挂在账上，供销社没钱给社保局交，生病的职工不断拿着病例来报销医药费。昨天大家就看到五波人，有的都在办公室给工作人员跪下。但公账没有钱，工会干事看着每个人的报销明细，不断指出不能报销费用的地方，砍到总额的一半；财务像挤牙膏似得的给每个人一点钱款。大家怀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快要过年了，供销社要补发以前欠的工资，还要准备年货。供销社在银行已经信用破产，没有上级政府领导发话，哪个银行工作人员也不敢放款给供销社。

经过第一天希望和失望的过程，参会人员经过这样的大起大落，精气神好像都消失了，有的也是病态的亢奋。

水浒老钱两眼圆张，要吃人似得，大声的说道：“我早说超市肯定成功！太白路的乐选超市，我去了不下五回，可以自豪的说，我比他们超市的人经验还丰富，我熟悉所有的环节。那里的管理人员好多我都看着面熟，后面我一问，好嘛，都是从供销社出去的！”钱飞经过一天的打击，仍然斗志满满，大声给同事鼓劲。

他喝了口水，缓和下激动的情绪，继续高声说，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带动这一潭死水：“我们水浒现在申请二百万，明年就会还四百万。我老钱说到做到，要立军令状也可以，办不到，我提头来见。”他右手挥了两下，借此表达自己必胜的决心。

办公室张主任还是保持原来的语速，丝毫没有为老钱的激烈的情绪改变，细声细语的说：“先不说咱们找不到二百万，我这里还有将近一百多万职工的医疗报销单，这些还都是最急的。如果让大家知道我们有钱，却不给他们看病，反而都给你们水浒开超市，信不信员工堵你我家大门？还有供应商怎么解决？现在商店的供应商都是老关系，我们欠着他们的货款都几年了，他们还给我们供货。开超市的话，就要大量进货，不先还他们的钱，你还想从他们那里大批量进货，门都没有？这些你考虑过没有？全市一盘旗，不能有菜都往你们那里碗里扒，手心手背都是肉。”

钱飞知道张主任说的都是事实，可心里感到更憋屈，胜利离自己的手掌就一根指头的距离，可仍然是看得到，摸不着。困难就在眼前，不能闭上眼睛就装作它不存在，供销社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自己都不敢理直气壮的反驳，前天亲眼看到张主任为了五百块医药费和职工吵了两个小时。可看到乐选超市的红火，大把的赚钱，自己在水浒开超市有乐选一半的生意，也不用考虑各种掣肘，想着心里更不舒服。早一天自己的水浒超市开了，所有的棋都活了。奈何办公室的人鼠目寸光，他们就看不到呢。开源节流，就靠一点点扣扣摸摸的省，什么时候能扭亏为盈，起死为生。看到他们的年龄，钱飞有点明白，这里的县社主任大多快五十岁，都不想折腾，都想着混到退休。可是他们就像沙漠中的鸵鸟，看到危险困难就把头埋进沙子，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改变，哪里还有时间有机会给他们顺顺利利的退休？又看了张子清的胖脸，这些人更可恨，小恩小惠就被收买了，极力给乐选超市吹嘘，不知道收了对方多少好处。

金县吴主任还是继续当他的供销社主任，他的辞职信被赵书记退回来几次，只能无奈的坚守着岗位，慢悠悠的说：“我们可以员工集资，有乐选超市珠玉在前，超市的钱景很乐观，相信大家很乐意集资。然后我们部分骨干人员办个停薪留职，出去操作超市，注册个公司。这样变成新的公司，供应商就不会找麻烦。等我们赚了钱，解了眼前的困难，人员和超市再都返还到供销社。这样就解决了人员，货物的问题，咱们自己的店又不用收房租，生意再差也要比乐选的好。”吴海洋毕业于省农，大学分配回金县老家，一步步走到县供销社主任的岗位上。他原来省农的舍友在深圳的人人乐做高管，对方一直催吴海洋去深圳，承诺到了那里工资马上翻三倍。凭他多年的供销社零售经验，相信很快就能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吴海洋很意动，朝中有人好做官，一个碗里吃饭，一个被窝睡觉的大学同学一定会帮自己，去那里总比吊在供销社这里好。奈何他的伯乐，把他从普通的办事人员提拔到主任的老领导，赵书记不批他辞职。赵书记经常找他讲道理摆事实：他如果走了，相当于金县供销社就彻底没有希望，难道你忍心看到原来的同事领导见死不救，他继续当主任也许有转机呢，就这样从暑假生生耗到02年的年尾。现在转机来了，乐选超市开了头，水浒的老钱还会像以前举起供销社的大旗，自己就给他擂擂鼓，供销社一定会成功。

曲阜老周一直看金县老吴不顺眼，看不起他大学生的架子，在座的都是大老粗，要么是工农兵大学，就他一个正式的大学生，在这里不是鹤立鸡群吗？周正想要不是他的学历，他那文弱的性格，都压不住下面的人，这样的人当供销社领导真丢供销社的脸。如果自己下面的人不听话，早大嘴巴的扇过去。大家都知道他一直想离职，去南方发财，这次他的建议仍然是出去单干，还用着供销社的钱和人，他听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正马上站起来反驳：“我不同意老吴的意见。第一，你说的轻松，集资很容易？就算能集资成功，你们以前欠那么多集资款，到时候你们是先还原来的，还是还这次的。先还这次，大家以为我们供销社以前的账都要赖账，大家知道了我们其它供销社还开不开门？先还以前的集资款，大家凭什么掏钱集资？大家想到以前欠那么多，要多久才能轮到他们的。供销社随便找个理由，说赚的钱都还了以前的，他们哪里说理去？第二，就是集资成功了，你能保证生意好，赚到的钱比出租物产的多？没有三分三，别去上梁山。第三，要哪些人出去办理停薪留职，给他们按照什么工资算。要是以前的工资，大家怎么舍得去？要提高工资，大家都是供销社，为什么你吴主任要他去，不让我去？第四，我看到时候赚钱，不是给供销社赚钱，是给你姓吴的赚钱吧，有多少会落到账面上？赚多赚少，还不是你们一句话的事情。”周正每次看到吴海洋被自己反驳倒，他生闷气的时候，就感到无比的畅快。老子没有上过大学，可能力比你着大学生强的多，用自己的社会经验驳倒吴海洋，显得他的无知，一直是周正对付吴海洋的套路。

吴主任听到老周的无端怀疑，气的直抓手心。他不是老钱，如果老周敢这样说老钱，老钱不给他一巴掌，至少也要冲他拍桌子骂娘。吴海洋就是这样的面团性格，什么都能想到，就是行动不起来。就像现在，对于老周的挑衅，他一直保持沉默。他总相信大家都是明眼人，明察秋毫，不会看不出自己没有给自己打算的想法。对于周正这样的貌似忠厚，实则奸邪的小人，吴海洋这样的谦谦君子总是没有有效的方法，只能沉默对待，相信事实胜于雄辩，历史会证明自己是对的。

老周看打击了吴海洋的分裂供销社的倾向，对方不敢直面自己的问题，继续为乐选说话：“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乐选超市顺利营业。他们经营的好，一时半会少不了咱们的房租。说明苏主任的定下的通过出租优质物业，出售劣质资产是减少亏损的办法是可行的，苏主任的政策是英明的。下面我说下自己的一点愚见：为了以后顺利收到房租，咱们对承租人的资质进行简单审计，没有经验，没有计划的人，就是出再高的租金咱们也不应该租给他。谁知道他今年痛快的付了房租，明年没有钱了，赖着不搬走，又不给咱们房租怎么办？咱们对他一点法子都没有。咱们眼光放长远，不要只盯着眼前的小利，生意要讲究细水长流。还有只对做正当生意的人开放出租政策，毕竟这些房子还是咱们供销社的物产，到时候对方搞作奸犯科的时候，相当于咱们供销社给对方做了担保。外面还以为我们是一体，丢人的还是我们供销社。我的意见说完了。”周主任给大家鞠了一躬坐下。周正觉得对得起昨天乐选老板的那顿饭和超市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