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韩佶再没有来过，韶敏姑姑说的虽是关于我的身世，但看起来，他的震惊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我。

对于当年的乾贵妃与姀妃二人，根本分不清对错，姀妃调换孩子确实不对，但若不是被步步紧逼，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世上有哪一个母亲会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仇人身边，生生分离二十多年不能相认？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虽然韩佶自幼便受尽恩宠，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可乾贵妃还是不肯放过姀妃的孩子。也许，她并不是担心姀妃那不起眼的儿子会影响到韩佶，只单单是因为看不惯，见不得姀妃好过！

她得意了这么多年，最后却被告知，自己一手养大的竟是仇人的儿子，而自己还亲手害死了自己的骨肉，所以她疯了。但是这一切，都可以说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而姀妃呢，与其说她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保住自己孩子的性命，倒不如说是为了报复，否则她大可不必将我送走，另外找了个男孩儿顶替。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生下的是个女儿，乾贵妃或许就不会下手，那她真正的目的也就达不到了。

再有，她一直让人暗中监视我，直到后来让韶敏带我进宫，明知乾贵妃会因为她而对我有所芥蒂，便特意将我安排到珮荨身边！等到以后再告诉她，她曾虐待折磨过得其实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忍气吞声二十多年，在看到乾贵妃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心里该是多么得意！可惜她偏偏没有算到，只在知道前面那一件事之后，乾贵妃就发了疯，不等再说出另一个秘密，就突然暴毙了。

乾贵妃离世之后，她应当就没想过将这个关于我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毕竟我只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对于旁人并没有多大意义。

再者，这些计策都是她亲手策划，她总不想韩佶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竟是个如此不择手段，蛇蝎心肠之人！

那么对于我呢？

从一出生，我就是姀妃的一步棋，可还没等到将这棋局呈到乾贵妃面前，乾贵妃便不在了，所以我也就成了一颗无用的棋子，这些年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成了虚妄，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琢磨着这些事，我的内心波澜不惊，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以旁观者的角度梳理着别人的家事。我也没有想到，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我竟会如此安之若素，好像自己真的与之无关。

等到将所有的事梳理完毕，我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甚至从来没有跟那所谓的亲生父母好好说上一句话，他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也是他们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去了寰方！

如果我早些回来，或许还能见上她一面，可如今终究是天人永隔，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日一早，皇后倒是过来了，只瞧她眉头紧锁似有难处，不等我询问，她先苦笑了一番，“我本以为安排的周密，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没能帮上姑娘。”

这件事自然不是她的错，便忙安抚了一番，不想她依旧面带愁容，踌躇半天，又道：“听说那天姀太妃过来了，许是因为她，陛下生了好大的气！当时伺候着的宫人们也都闭口不提，像是不敢多言，我也不好去问陛下，便只能来找你解惑了。”

她担心韩佶本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事实在是个例外，于她而言，不知道反而更好，便笑着安慰她：“姀太妃与先太后素来嫌隙颇深，如今先太后虽已随先帝而去，但想来陛下心中还是不能放下，但那也都是上一辈之间的恩怨，陛下是明德之君，定能明白其中道理，娘娘无需如此担心。”

闻言，她也点点头，“这个道理我自是懂的，只是每每看到陛下为此事忧心，心里有些不忍罢了，想着若能为他排忧解难就好了。”

她心里本也愁闷着，坐了不多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才走出两步，却又调头回来，“陛下那天一回去便将自己关在亓元殿中，谁都不见，这几日也一直没有上朝，我是担心朝臣议论，乱了朝局，今日过来，其实是想请姑娘去劝劝陛下！虽不知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陛下向来看重你，想来你的话，他还是听得进去的。”她脸色焦急，想也是烦恼已久。

这事终归要有一个结果，我也不想再耗下去，便答应了皇后去亓元殿走一趟。

候在门口的大监见着我，忙迎上来，也没有多问，直直领我进去。

一入大殿，一股浓厚的酒气便扑面而来，顺势看到墙边倒了一地的酒罐子，不由皱起了眉。大监已悄然退下，顺势带上了房门。

将整个屋子巡视一圈，才在一处角落寻到那个蜷作一团的身影，他一袭玄色衣衫，蓬头垢面，那胡须看着至少也有五六日没有修剪过了，活脱脱一个野人，哪里还有一代君王的模样。

只瞧他双目无神，面无表情，身边有人靠近也没有发觉，只定定平视前方，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怕惊扰了他，我提起裙角尽量放轻步子，行至他身旁，才柔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闻声，他缓缓转过头来，待看清是我，原本死灰一般的眸子这才闪过一丝光亮，微微张嘴，双唇颤了颤却说不出话。

我正在再靠上去些，他却突然转过头去，挣扎着要起身。

“韩佶！”我忙上前按住他，又唤了一声，一边伸手安抚他颤抖不停的身体。

平复了好一阵，他才慢慢安定下来，试探着回过头来注视着我，双眸像浸过水一般，无助的像个孩子！这是我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韩佶，不管是几年前那个年纪尚浅的太子，还是如今威震八方的津国皇帝，人前，他总是运筹帷幄，一切皆在计算之中的样子，眼前这幅模样，确实叫人怜惜。

“韩佶，”我顺势也靠墙坐到他旁边，依旧柔声细语，“你知道吗？在寰方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梦到过在津国皇宫里发生过的事！行宫坐落的旁辜山，有一片梨林，每逢梨花盛开，都能看到一阵又一阵的梨花雨，比栖霞宫里的还要壮观上几分！韩佶，这些年难为你了，如果你早一点知道我没死，也许就不会这样内疚了。”

良久，他才开口：“那时我没有帮你求情，你恨我吧？”

“当年大抵恨过一阵，但我也清楚你的身不由己，早就想明白了。韩佶，我们之间早就互不相欠了，如今只是阔别重逢的故友，以前的事就让他们过去吧。”说完，我冲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