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婷可不想自欺欺人地说，她的思想没有开一点小差。周先生的出现，仿佛是专门考验她和江志明的爱情似的。苏雅婷也曾细细地想过：如果周先生的出现先于江志明的话，她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选择周先生了？苏雅婷对于类似这样的问题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到底有多纠结。尤其是近段时间，母亲总是在苏雅婷面前极尽巧舌之能事地说周先生有多好，有多优秀。还说周先生虽然离过婚，可这又有什么关系？离过婚的男人更懂得珍惜爱情和家庭。邓玉春还说，她虽然没有见过江志明，但她完全可以想像江志明的生活现状。邓玉春只要一想到江志明的生活现状，就不得不想到苏雅婷那令人堪忧的未来。这人只能活一辈子，如果人能活几辈子的话，那她也就由着苏雅婷自己的禀性了。可做为母亲，她可不能眼睁睁地看苏雅婷一步一步地走入火坑。邓玉春太了解苏雅婷的为人了——就是一根筋，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有可能更改不了。这回邓玉春可由不得苏雅婷了，她必须采取强制的手段勒令苏雅婷同江志明分手。做为母亲的邓玉春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好吗？女儿前小半辈子也不容易。尤其是做了邓玉春的女儿，受了多少窝囊气，吃了多少人间苦，邓玉春能不知道吗？好不容易一步一步地熬到了今天；好不容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好不容易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周先生。在邓玉春的眼里，周先生就是上天赐给苏雅婷今生最好的礼物。岂能白白地错过！就算苏雅婷不在意——当然，苏雅婷不在意，那是因为她还年轻，年轻人难免会意气用事，她可能会以为自己选择江志明是一种豪迈之举，更是一种悲壮的行为。年轻的苏雅婷可能会为自己这种豪迈和悲壮的行为激发出一种高尚的情操。而苏雅婷更在这种“高尚情操”的促使下，不自觉地向江志明靠拢。并为她所认定的“高尚的情操”不顾一切地献身毕生！可邓玉春偏偏视这种豪迈和悲壮为一种肤浅和幼稚——一个不为自己长远未来做打算的举措能豪迈得起来吗？一个置亲情于不顾的爱情看起来是挺悲壮的，可这种悲壮在邓玉春的眼里一无是处。除了苏雅婷糟蹋了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外，更重要的是不能白白地错过了这段金玉良缘。她可不能让苏雅婷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那个店。如果江志明在苏雅婷的生命里也算是一个店，但在邓玉春的眼里，那只是一个不屑一提的破店，最好能让苏雅婷忽略不计。那店里有什么哩？偏偏能让苏雅婷念念不忘？思来想去的邓玉春就不明白了：你瞧瞧，周先生那个村多富裕啊，要高楼有高楼，要小车有小车，要孩子也有……孩子。这多好啊！可苏雅婷还在犹豫什么呢？有多少女子上赶着往周先生的怀里扑哩！莫非苏雅婷在玩欲擒故纵？算了吧，就凭邓玉春对苏雅婷的了解，她这是碍于自己的情面才同周先生交往的。敷衍自己也就罢了，可不能敷衍婚姻。再者说了，周先生除了江志明无法攀比的物质条件外，更何况周先生也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呐！周先生到底哪一点比江志明差了？让苏雅婷的目光只停留在江志明的身上……想着想着，邓玉春不禁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苏雅婷……虽说，周先生的人生经验和阅历比常人多了一点。可这有什么关系？老司机难道就比刚上路的司机差了？当然，让邓玉春头痛的是，苏雅婷认死理，她就是认为江志明的店里有苏雅婷想要的东西，而且是与世俗无关的东西。这么说，邓玉春能明白吗？当然不能明白。可不能明白又能怎样？苏雅婷知道她在说服自己的同时，还得说服邓玉春。当然，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些日子，苏雅婷也同周先生私下接触过几次，她也为此摇摆不定过。但是母亲愈偏向周先生，苏雅婷的心里愈有一种抵触的情绪。因此当母亲在一旁直言不讳地说，一个正常的人一般都会选择周先生，除非你……说着，邓玉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这里有问题。

苏雅婷冷笑着说，我承认，我的智商确实有问题。尤其是站在高智商的周先生面前，我更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被耍的猴子。

现在，你的前方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阳光大道，一条是独木桥。

那只是你眼里的阳光大道和独木桥吧。在我的眼里恰恰与此相反，阳光大道未必就是一条通天的阳光大道；而独木桥未必就是一条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独木桥。没准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柳暗花明了哩。

邓玉春听了，冷冷地看了苏雅婷一眼，我真为你无穷的幻想感到骄傲！

苏雅婷说，人，有时候不就是靠仅有的一点幻想存活着吗？想当年，你穷途末路的时候，难道不是幻想着明天会更好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吗？

邓玉春有些羞恼地说，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你现在是穷途末路吗？人生的路其实有很多，关键是看你走哪一条了？怎样的路就决定你怎样的人生，我只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意气用事。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邓玉春越说越气，声音也是越来越高亢。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真的就不明白？爱情它不是怜悯，爱情它也不是同情……你有必要”舍身取义“吗？我告诉你，你即便是成为江志明最好的朋友，也不能成为他的恋人。哪怕江志明对于你来说就是一团焰火，可那对你来说，不是用来取暖的，而是焚烧的——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被烧成灰烬。你觉得你无畏的牺牲有价值吗？我只要一想到，你同他生活在一起的情景，这心里真的不是滋味……你现在，没有当母亲，当然不会明白母亲的心思。我只希望你有一个能看得见的未来，有一个能让母亲放心的未来。仅此而已！而这个能看得见的未来这个能让我放心的未来只有周先生才能给予，我难道说的不对吗？你可别在我面前唱高调，”不，我需要的是爱情“。爱情能当饭吃？爱情能当衣穿？说白了，爱情就是生活中的一杯咖啡，提提神还可以。我只是让你明白：我们现在只是尘俗生活中的小丑……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又或者说本色出演就行。怜悯之心可以有，但前提是，在你怜悯别人之前，自己不要被沦为被人怜悯的对象。你别跟我说那些“高大上”的思想，我觉得那些思想离我们有点遥远，不是我们这类人想够就能够得上的！而当下，对于我们来说，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一条向阳的道路，光明的道路……你如果想做太阳，你如果想照亮别人，首先得照亮自己……

邓玉春的情绪有点激动，苏雅婷的情绪同样也很激动，她看着母亲说：莫非我选择江志明就不是一条向阳的大道了吗？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对江志明是有感情的，不是你想象中的怜悯和同情。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为什么他就不能拥有完整的人生了。莫非他的身体残疾了，他的爱情就一定是残缺的？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对他不公平吗？

邓玉春冷笑了一声说，什么叫公平？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关系都是可以转化的，多情可以转化为无情，爱情也可以转化为友情。

你不就是希望我们的关系从牵手转化为分手吗？

我就不明白了，周先生究竟有哪点不好了？

我没有说周先生不好，他很好……

那不得了。既然你也觉得周先生好，为何就不能同他在一起哩！我告诉你，爱情这东西，有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当然，它也不讲究什么先来后到。只要你觉得合适，你觉得舒服就可。

可我还是觉得同江志明在一起会更很舒服。

邓玉春盯着苏雅婷，突然泪眼婆娑地说，我看你就是存心气我是吧？你既然觉得江志明好，那你现在就跟江志明去过啊！为了你那“伟大的爱情”，无畏地往前冲，多英武啊！多气派啊！牺牲亲情，牺牲自我又算得了什么。是啊，你跟江志明在一起很舒服，跟我们在一起就碍事碍眼了。左一个江志明，右一个江志明，在你的眼里，除了江志明，还有谁？请问一下，你的眼里有过我这位母亲吗？我知道，我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大，也等于是喂大了一只白眼狼。我可不奢望你对我有什么孝心？我只希望你能顺从我一回，哪怕是认认真真地听我一回，我之所以苦口婆心地跟你讲道理，就是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我希望你此生能生活得快乐一点，再快乐一点，你懂吗？说到此，邓玉春有些歇斯底里了。可你呢？把我的一片丹心当成了苋菜水……是啊，在你的眼里，也不过是苋菜水而已！说到此，邓玉春的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苏雅婷被母亲的行径骇住了，不，准确地说，是被母亲的眼泪骇住了。那眼泪真大真圆啊！这还是苏雅婷第一回看到母亲如此心痛地流出如此骇人的泪水——而母亲的这眼泪竟然是为了自己流的。想到此的苏雅婷不禁有些汗颜了，汗颜的苏雅婷也立马噤声了。她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同时苏雅婷也是爱母亲的。苏雅婷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同母亲较真。她当然明白母亲横加阻拦，就是担心日后的自己过得不好。为此，她同母亲推心置腹地谈了好几回心，可每回都是不了了之。

有一回，刚同周先生见面回家的苏雅婷含笑地对母亲说，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两个坛子：一个坛子里装着是满满的亲情，一个坛子里装着的是甜蜜的爱情，可当有人让你必须权其利害取其一时，其实无论舍弃哪一方都是不愿的。因为从亲情的坛子里摸出来全是捂热了的记忆，而这些记忆却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冷却和抹去的。换句话说，这种情意是人生温暖的根本。如果一个人的幸福不是建立在亲情之上，那这种幸福就是无根的浮萍，自己的心里也不会好受。你知道我为何舍爱情取亲情吗？我就是不忍心伤害自己的亲人——伤害这个世界上唯一疼自己的亲人。说到此，苏雅婷稍稍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哪怕是舍弃自己那唯一的爱情自此不快乐地生活也不允许自己做出一丁点伤害亲人的行为。如果你不同意我和江志明的亲事，那我这辈子也就不再谈恋爱了，或许我这辈子注定同爱情无缘。哎，有我陪你一起变老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邓玉春听了，愣愣地看着苏雅婷，泪湿眼眶地说，说什么呢，谁让你陪着我一起变老了。我要你幸福，我要你快乐……

我知道。苏雅婷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今天同周先生见面，难道就没有明确……一点什么吗？

我知道你需要明确的是我们的关系。遗憾的是，我很努力地从我们的关系中想找到我所期待的那种幸福和快乐，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很努力地按照你的意愿去做。可我失败了。你知道今天周先生约我去干什么吗？去下棋。我说，我从来就没有这个雅兴。我这人恐怕今生做不了棋手，只能做一颗棋子了。你猜周先生怎么说？他说，你不必非得会下棋，只要会其棋意就行。我就忍不住问，你的棋意是什么？他说，我的棋意很简单，一步是看得见的死棋，一步是摸得着的活棋，你说，你愿意下哪一步棋？我当然知道他在启发我。可我听了，莞尔一笑。我说，我掂量出了你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之前，你轻而易举就能征服不少的女性，可你到了我这儿，竟然卡壳了，你有些不甘，你是为了你心中的不甘而上赶着追我的。我明白着哩！我竟因为明白，所以，对于眼前的这盘棋弃权可以吗？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说，周先生多好啊！邓玉春听了，有些惋惜，但不是责备。

略感意外的苏雅婷说，周先生是好，可他却没有我心中的江志明好。妈，你就别逼我了。现在的我只想做一个乖乖女还不行吗？

邓玉春听了，长叹一口气说，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

鬼迷心窍一回也不错。

不是妈逼你，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喜欢江志明哪一点？

喜欢他的清澈。仅此一点！

水至清则无鱼。

有点小鱼小虾就行了，我的要求不高。

你确定你同江志明同志生活在一块就能幸福就能快乐吗？

小鱼小虾的快乐和幸福肯定是有的……

你瞧瞧，一说到江志明，那股活泛劲就上来了。哎，我也看出来了，你这段时间过得不快乐。母亲的心里明镜似的。

那是当然。我当然希望你那明镜似的心里能照出我连日的忧伤和内心深处的不安，以及种种顾虑。准确地说，是对您的顾虑。

邓玉春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路是你自己选的，日后遇到阻力和困难不要怨我就行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和江志明，同志交往了？苏雅婷说此话时，声音变得轻松而诙谐。

做为你的母亲能阻挡你去追随幸福的脚步吗？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亲情是最容易受伤的也是最容易融化的，只要你能掌握适当的火候……你瞧，我的心就莫名地被你感化了，不知为何？当我知道你铁了心要同江志明好时，我便知道你们的感情有可能是真正焊接在一块了，不是谁想拆开就能轻易拆开的。而我之所以横加阻拦，就是想试探你们冲破这重重阻力的决心到底有多大？行啦！既然你愿意为了亲情而甘愿放弃甜蜜的爱情。那我也不能不仁不义……

听了母亲的话，苏雅婷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纷纷地掉落了下来。她等的就是母亲的这句话！苏雅婷哽咽着说，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也代表江志明谢谢你！

行啦！收起你那慈悲的眼泪吧。我知道你这颗心早就飞到了江志明的身边了。江志明是何许人物，我倒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是那么迫切地想看看我未来的女婿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将我邓玉春的女儿迷得五魂三倒的。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苏雅婷脱口而出：一个月零八天零七个小时零七分零八秒。

邓玉春听了，“扑哧”一声笑了，精准度还挺高的。

说完，两个女人肆无忌惮地笑了。笑声跳到了桌子上，弹到了窗台上，更是落到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