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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改东宫·李承鄞视角》第4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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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小枫这一睡就睡了好几日。

我没有让人把她挪回自己的殿内,我一下朝堂就去寝殿看她,她虽还是迷迷糊糊地说不着调的话,但怎么也再没提过顾小五,只是一直不停地在嘟囔阿爹跟阿娘。

上京近日雨水多,东宫里的樱桃花在磅礴大雨里像霜打的茄子,花瓣散落一地,尘归尘土归土,化作泥土里的一部分。我怕她醒了以后看到这满院残败的樱桃花心里不高兴,特命了永娘领着一队奴婢支起锦幄,这是富贵之家护花用的,在花树上支起锦幄,那雨水就摧残不了花树。

上京的气候恶劣,那朝堂上也好不到哪去。

父皇终于开始着手清除高氏的党羽,先是首辅叶成卖官的事情被一群文官抖了出来,上折子弹劾不断。这桩卖官的事情早就是朝中许多人心知肚明的事情,高氏一来借此笼络朝臣,将朝堂上的空缺换上自己人,二来这是赚银子的好门路。以前高氏得父皇的信任,没人敢抖这等丑事出来,现在父皇授意要扳倒高氏,那不可同日而语。被高氏权贵欺压久了,在朝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弹,有些脏事情一旦撕开了角,那底下就彻底兜不住了。

这件卖官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成了一个□□,父皇的这一把火牵连了一群官员,大多都是高氏引荐或亲信的官员。

朝中一时间人人自危,唯恐被牵连上关系,打成“叶党”一并被铲除。

在这节骨眼上,父皇册了位新妃,非常年轻,接新妃入宫的小黄门到处传话说是非常漂亮,宛如天上的仙女,宫中称呼她为“娘子”。我知道这位新妃不是旁人,正是月娘。宫内的谣言四起,说是父皇宠爱月娘犹如捧在手心上,帝王家心硬情冷,这般宠爱大概也是因为月娘是陈氏旧案的遗孤,还有些用处的缘故,就如同我宠了赵瑟瑟三年一样,绝谈不上爱。我看得如此明白,可高贵妃却是猪油蒙了心,她原本以为皇后倒台,她出身高贵又深得父皇多年宠爱,后位非她莫属,无缘无故跳出来个月娘,岂能不恨得牙痒痒。

还有件喜事,征讨高丽的骁骑将军裴况班师回朝了,他此番立了大功,父皇估计是要好好赏一赏的。

午后,上京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我从宫内回来,回东宫时看见樱桃花淋了雨,即使有锦幄护着却也都坏了,不由地觉着有些东西再努力地去保护都是枉然,该离去地始终都要离去。

小枫是在这时候醒过来的。

我在寝殿内看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自从我把她从光华门带回来以后一直都这样握着她,我本能里很怕她再溜走。她手指一动,慢慢地睁开眼,我连忙把书放下,过去扶她坐起来。她全不领情,抬手便推开了我。她是要强的,她用手肘将身体支了起来,即使手在微微颤抖都不要我过来扶她一把。

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她的嘴唇动了动,我看她眉头紧紧地皱起,像喉咙是在发力,可是她怎么也没有说出话来。

“叫太医来!”我向殿外高声喊道。

太医都在侧殿暂时休息着,我说太子妃一日不醒一日就不准他们回去,太医们虽说面露苦色,但到底也不敢忤逆我的命令。

每日太医都会来替小枫诊断两回,清早一次,傍晚一次,生怕她的病症有变故。我总觉得这群太医是怕小枫死了,我会发怒让他们一同陪葬。

太医们匆匆地进了寝殿,向我行礼后,将一块丝绢搭在小枫的手腕上,替她细细地诊断。

“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是受了凉,一时急火攻心伤了喉咙,好生调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只不过可能会落下咳嗽的病症。”

“去开药方,把药配来。”

太医连忙应声,提着药箱回偏殿去了。

小枫的喉咙动了动,我料想她睡了那么久应该是又渴又饿,我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她润润喉咙。待她喝完这杯茶,我再吩咐人煮粥给她吃,她定定地看着我,半天不接我手里的茶杯,我叹了口气把茶杯塞在她手心里,她脸上扬起嫌恶的神色,一把将茶杯打翻。

茶水在床榻上晕开,凝成一大片显眼的水渍。

若是以前我定要恼,顺带跟她大吵一架,可是我有些底气不足,而且我也不想责备她。她替我做了人质,我却没有拼命去寻她回来,她还亲眼见到我携同赵瑟瑟在承天门看花灯。纵使有些事我有我的苦衷,但实在无法跟她解释。

“我很担心你。”

“是我将你从光华门带回来的。”

“你被刺客掳走,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所幸你还活着,回到了我身边。”

我这些都是实话,只不过有些避重就轻,我安抚着小枫,可她看我的眼神慢慢从陌生变成不耐烦。我上前拥住她,将她死死地扣在怀里,她起先挣扎着要推开我,她本就打不过我,更何况她还在病中,之后她气急了,张嘴咬在我地肩膀上。我感到我的肩膀上湿漉漉的,涌出了些粘腻的血来,渐渐浸透我的衣袍,小枫忙住了嘴,她开始哭了,有眼泪从她眼睛里成片成片的滑下来。一时之间,我分不清肩上那湿漉漉的感觉是血还是她的眼泪。

我把她从怀里放了出来,她获得了自由连忙往后退,背脊仓皇地抵上墙,我上前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眼泪,我放低着声音,生怕惹出动静被人看见她弄伤了我,我轻轻地说:“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你再信我一回,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你就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我几近哀求,盼她不要对我绝望。

小枫定定地瞧着我,她的眼眶通红,泪痕仍挂在她的脸颊上,最后她摇了摇头。

我该怎么才能挽回她?

我能想出来的法子只有囚禁。

可小枫不是我的囚犯,我不能挥剑斩断她的双脚,给她套上厚厚的铁链,再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你病糊涂了,我让阿渡跟永娘过来照顾你。”我在寝殿里随便找了件外袍盖住肩膀上的血迹,我拂袖而去,只留下这句话。

我给了小枫台阶,也给了我自己台阶。

我坚持地认为她不是不想给我机会,而是她病得糊涂了,待病好了她就会想明白的。

我走到廊上时,才感觉到肩膀的伤口猛烈作痛,我甚至不清楚痛的是伤口还是心。

我听闻小枫见到阿渡的时候哭得很惨,永娘不知阿渡险些被我杀掉,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小枫是病得难受故而哭的。小枫像逃跑似的离开我的寝殿,直接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近乡情更怯,我一连几日没敢去见她,她也没来见我。我在她寝殿内本就安插了几个奴婢,如今派上了用处,晨昏定醒地过来跟我汇报小枫的情况。

小枫的喉咙损伤得厉害,许久都发不出声来,偶尔夜里咳嗽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般,阿渡跟永娘都很仔细地照顾她,永娘每天煮冰糖炖梨给小枫吃,而阿渡在上回之事后片刻不离地守在小枫的寝殿外。

太医被我召来许多次,我每回都强调一定要治好小枫的喉咙,她的笑声那么爽朗,若今后发不出声来当真是可惜了。太医听这话耳朵都要起茧,但每回都回答会尽力医治。

小枫能说话的时候,樱桃花的花期都过了。她闷在寝殿里很久,眼下能出寝殿走动走动,我想她肯定很欢喜。我命人传了永娘,让她在小枫寝殿的院子里扎个秋千给她玩耍。

永娘听了狐疑地问:“殿下是真的要给太子妃扎秋千吗?”

不怪永娘觉得诧异,因为小枫刚进东宫时也吵闹着要在院子里扎秋千,可我朝的女子都端庄持重,没人会在院子里堂而皇之地荡秋千,弄得裙摆上下翻飞,看起来很是轻浮。所以我不准,跟她吵了一架,还把话说得有些难听。例如西凉女子不知自重之类的,小枫听了气得吹胡子瞪眼,冲上来就要掐死我。但她其实不敢真的掐死我,她怕我大军压境打她远在西凉的阿爹,只是吓唬吓唬我而已。

“去办吧,只要她开心。”

永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我转了性对小枫上心了,满心欢喜地去办了。第二日,扎秋千的工匠就进了东宫,替小枫扎了个漂亮的秋千。可我安插的奴婢来回我话说她从来都没有去荡过这秋千。

不知何时,她竟对荡秋千丧失了兴趣。

因为骁骑将军裴况这回打了胜仗,父皇赏赐了不少东西给裴家,有些是高丽那缴获的珍品,有些是库房里堆积了很久的贵重之物,令人眼花缭乱。裴家世代忠烈都是舞枪弄棒的,对这些小玩意不怎么敢兴趣,又加上裴家这一代没有生养女孩,所以这些东西的下场大概就是束之高阁的。我吩咐裴照挑一些有趣的送过去给小枫,裴照挑了一篮子古玩珠宝送过去,小枫对这些没有兴趣,唯有一个小绣球得了她的喜爱,那小绣球是金丝镶珠做的,上头挂着几个金色小铃。

小枫常用这个小绣球逗小雪,小雪每回在爪间扒拉着小绣球,上头的铃铛会传来清脆的响声,只有这个时候小枫才会笑得欢喜一些。

小枫再也没有提起过梦呓时叫过的顾小五,就好像是我幻听了一样,不过有时她跟小雪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会坐在一棵树下发呆,这一发呆就是好久。

叶成被流放了,高氏成了被弹劾的新目标。父皇日日留宿在月娘那里,久久不去高贵妃那里,像是故意惹恼高贵妃。终于在一日,高贵妃派人暗中在月娘的饮食里下毒。这种下毒的把戏在宫中屡见不鲜,我的娘亲也是被人下毒给害死的。

月娘吃了有毒的饭食,连日来高烧不退,父皇得了缘由清查出高贵妃是罪魁祸首。我不免觉得高贵妃愚蠢,父皇摆明就是在等她下手,这本来就是个局,她却迫不及待地往里头跳。爱能使人彷徨,阻碍人的决断,我料想她是真的很爱我父皇。

还有一桩事是绪娘病了,病得很重。东宫内人人都知道我不喜欢绪娘,所以她病得快死的时候才告诉我的。我没打算去看她,我从来不关心她的死活。但小枫却管了这闲事,我听说她请了太医去给绪娘看病。太医先到我这来请示,既然小枫要管我便随她去,她只要开心就行。

绪娘的病已经是药石无灵了。

那日吴王约了我蹴鞠,下了场以后才知道小枫已经在正殿里等了我很久。我端着架子,假装记恨她上回咬伤了我。我本以为她是想通了来跟我和好的,如果是来找我吵架的也可以,至少我们吵了架还有话可说。大不了我撇下这太子的脸皮,巴巴地缠着她也不赖。

我想了许许多多她可能会说的话,也想了很多该怎么接她的话,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一开口说:“李承鄞,你去看看绪宝林吧。”

她许久不肯理我,一来见我竟是叫我去见绪娘,这叫什么道理?

我眯着眼瞧着她,只听她又补充:“绪宝林病得快死了,她很想见你一面。”

我知道绪娘快死了,可这关我什么事。

我抬脚绕开她,径直往寝殿的方向走,我不想听她提无关的事情,她有这时间为别人担忧,为何不担心担心自己。

她真的很傻,在宫内人命一向不值钱。

“李承鄞!绪宝林不管怎么说都怀过你的孩子,她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她很爱你,也很想见你,你为什么不能去见她一面呢?”

“那你呢,你想不想见我一面!”

我冷声问道,微风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湿润的气息,我才发现已经春末夏初了。

“原来是想的,现在不想了。”

“那我便不会去见绪娘,你快走吧!”

我没有勇气去问为什么现在不想见了,我的这句回答没有逻辑,像是孩子吵架说出来的气话,若是从前小枫定然要双手叉腰跟我吵架,但她这次却没有,她静静地看着我,好似连跟我吵架都不愿意了。

我回了寝殿,小枫也走了,我悄悄地透过寝殿的窗户看她离去的身影。阳光洒在树上,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斑,她像是一阵缥缈的风,慢慢地消失在我眼前。

绪娘死的时候,只有小枫陪着她。

直到礼部的追册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绪娘今年只有十八岁。她还是芳华少女,却陨落在东宫里,东宫原本就是座浸满鲜血的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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