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皇深邃的目光似乎要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她的心里面去。

明月止住了笑容，目光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死水。

夜皇松开手，淡然地站起来：“值得吗？“

明月重新跌回地面，仰面朝天，望着高高的屋顶的大梁，值得吗？

“给她拿面镜子。“

立马有宫婢捧着巨大的铜镜，急步而来，平举在明月脸部的上方

望着镜中的面孔，明月惊呆了，头发凌乱、面容削瘦、双眼深陷，左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如今敷着黑色的药，远远看去，就像脸上爬了一条黑色蜈蚣。

她闭上眼睛，像驱赶着可怕怪物般用力挥手，胳膊却软绵无力，声音中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拿走 。“

明月容貌遗传自母后，从小到大，不知多少人夸赞她的美貌，短短几日，她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若让母后看到脸上的伤疤，不知她会多难过。

“朕给你的机会，如今依然有效。“

夜皇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供出传递信息的人，她就可以活下去，可以得到太医的治疗，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恢复容貌。

明月豁地睁开眼睛。她虽然消瘦得脱了形，但美人骨尚在，双目有神，整张脸顿时生动起来，声音微弱，却掷地有声：“不。“

夜皇诧异地看着她，嘴唇一勾，轻声笑出声来。

他连声冷笑，吓得宫中的人毛骨悚然，缩身矮肩，大气不敢再出一声。

“月妃虽是个女儿身，但却有男儿的血气方刚之勇。皇后看着办吧。“夜皇撂下一句，返身便走回殿中宝座坐下，随手摸起皇后扔在一旁的书，闲闲地翻起书来。

这个烫手山芋，皇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沉吟片刻，方对着夜皇禀报道：“月妃暗通南楚，按律本是死罪，只因月妃年纪幼小，身份特殊，关系到夜吴两国的和平，依臣妾看，不如送到礼教坊中，让女官好好教导，潜移默化，磨一磨身上的热血意气。时间长了，或许会有长见。“

“夺了妃号，罚月妃在绮碧宫中思过，永不得出。“

“将月妃送入浣衣局，磨磨性子……“

皇后连提了数条，夜皇都毫无反应。她一时也猜不透，夜皇到底是嫌罚的太轻，还是罚得太重。

明月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夜皇和皇后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主子犯错，绮碧宫一干人全都下狱问责……”

明月的眼皮跳了跳，手指忍不住捏紧了衣带，她一人承担便是，不能连累了绮碧宫的人。

夜皇这次没有再沉默，慢条斯理道：“皇后所言极是。……”

明月忍不住睁开眼，用力大声道：“我要跟高目言对质。”

凤栖宫中安静了一瞬。

皇后不明白她本已一付死水无波的样子，为何这会又要重提对质？

“对完质后，我自会说出来，究竟是谁向我通风报信。”

夜皇没有开口，似乎在思索她话中的真假，也似乎在衡量其中的得失。好一会后，他才放下手中的书。

“带高目言。”

高目言虽然犯下暗通南楚的罪，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他衣袍整洁，快步走上殿，参拜夜皇和皇后。

皇后开口道：“暗通南楚，你可知罪？”

高目言痛痛快快答道：“明月公主令我递送消息给南楚，我既是吴国臣子，即当听从主命，何罪之有？”

被扶坐在椅子上的明月一口气上不来，一阵猛咳：“胡说，我何时让你送消息给南楚，你血口喷人。”

高目言叹息一声，劝明月道：“公主殿下那夜里亲笔写信交给臣，如今信已被搜出来，您还是认了吧。“

明月见他睁眼说瞎说，偏偏又无法反驳，气得胸脯上上下下，一个劲地急喘。

谁也没有注意到，屋角的一个太监无声无息地靠近过来。他走到高目言身后，寒光一闪，胳膊勒住高目言，一柄匕首横上了脖子。

当即，康公公挡在了夜皇面前。几个宫婢吓得叫出声来：“刺客，有刺客。”靠殿门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出去报信。

明月看清楚了行刺太监的脸，惊得一下坐直了身体。夜皇看着行刺太监，缓缓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是你。”

呼拉拉，殿中涌进一堆持刀侍卫，将刺客包围起来。

飞鹰却没有理会旁人，只是低着头，刀锋抵住高目言的脖子，拉出一道血痕：“你究竟是谁？”

高目言直着脖子，脸上闪过慌乱神情：“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时，夜皇一声令下：“拿下。”

众侍卫不再顾及高目言的性命，挥刀上前拿人。

顿时，整个大殿刀光剑影，乱作一团。康公公要护送夜皇和皇后出殿躲避，夜皇却端坐不动，坐在宝座上看众侍卫拿人。他不动，皇后也不动，侍立在旁边。前面站满了护驾的侍卫。

飞鹰又要顾住高目言，又要抵挡众侍卫的进攻，不一会就力拙不支，渐渐落了下风。剑光闪闪，眼看就要落到飞鹰身上，明月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后面撞开侍卫道：“住手。”

她这样不管不顾地加入战团，把众侍卫唬了一跳，纷纷手中一滞，生怕伤及她。

飞鹰却趁此机会，手在高目言脸上一撕，一张人皮面具脱落下来。飞鹰高声喊道：“他不是高大人，高大人早被他害了。”

明月摔在地上，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她闻声向“高目言”望去，只见他捂着脸伏在地上，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容貌。

众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是该继续，还是停止拿人。

夜皇坐在高座上，神色莫测地望着殿中众人，冷冷开口：“拿下。”

“陛下——”明月不顾一切地挡到飞鹰面前

飞鹰动作奇快，他将“高目言”踹翻，然后抬起一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胸口。

“高目言”仰面朝上，疼得龇牙咧嘴，面部变了形。他与高目言虽然身形相似，但面容绝对不一样，眼前的这个“高目言”显然是假冒的。

飞鹰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些，明月几乎在同时大声喊道：“冤枉——”

俩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飞鹰接着道：“小厮可以作证，真正的高大人，在进宫见完月妃后，回使馆的当晚便遇了害。从那夜起，他就摒弃众人，经常独处，言语古怪。说，你为何要杀了高大人，伪造书信，陷害月妃？“

飞鹰脚下一使力，却见假“高目言“翻着白眼，身体一阵抽搐。

飞鹰暗叫不好，连忙蹲下伸手去掐假“高目言“的下巴，却见他嘴角流下乌黑的血迹，眼睛慢慢阖闭。呼吸之间，人已经断了气。

假“高目言“服毒自尽，证明明月清白的机会明明就在眼前，转眼却溜走了。

夜皇依旧坐着，殿上的所有变故，他似乎都处之泰然，毫不惊慌。

飞鹰恨恨地甩开手，扶着明月站起来。

明月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却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你如何得知高目言遇害？你又如何得知他伪造书信、陷害月妃？“夜皇一开口，不是查清真相，而是直接对飞鹰发难。他眼风扫过明月，淡淡道：“你不肯供出来的人，就是他吧？“

明月拒绝供出飞鹰的名字，没想到事情绕了一大圈，他最后还是暴露出来。

飞鹰在这时道：“属下自作主张办的差事，与月妃无关。“

夜皇不紧不慢道：“你自幼护卫月妃，如果是在小吴国，这是一心护主，理应当赏。但既到了夜国，不遵国律，私传消息，入殿携带兵器，朕若要斩你，你可有话说？“

明月大急：“不——”

夜皇提高声调，神色威严，望着飞鹰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寒意：“你——可有话说？“

飞鹰余光看到跪在一旁的明月，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无话可说。“

明月大声叫起来：“不行，万万不行。陛下，是我，是我命令他这样做的，有什么罪责，我来承担，要斩就斩我好了……”

皇后听她喊了这么些话，似乎若有所思。

夜皇却无动于衷。明月的话如同对着一泓深潭，喊完之后潭水波澜不兴，连一圈涟漪也没起。

过了好久，夜皇才淡淡开口：“月妃是置朕于何地？置夜国于何地？置法度于何地？”

明月感受到殿中沁人的凉意，这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头一阵阵地发晕想吐，心中的恐惧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并且无限地放大：飞鹰的生死，就在此刻一瞬间。

她突然笑了起来。

“真是可笑。有人杀吴国使臣，陷害吴国公主，陛下不但不查明真相，寻找凶手，反而要治有功之臣的罪。这样的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传扬出去，谁还愿意出力办事，陛下这是要寒天下人的心吗？”

这番话冒犯天威，有赌的成份在里面。皇后当即喝斥：“住口。”

明月抬起头来，强迫自己面对夜皇的目光，她表面一付毫不退缩的样子，手指甲却死死地掐进自己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