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鹰出生将门，一身的功夫，自然是一刀一枪博杀出来的。

明月一时之间，想不出用什么话来驳她。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罗飞鹰开口了。

“公主的事，需要向你一一说明吗？“

他声音特意压得很低，听起来稍有些粗嘎，倒也还算过得去。

明月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坐正身子，摆出一副上者的气势，喝斥道：“退下。“

一旁的接引女官露出了然的神色。贵为小吴国公主，自然身边得有几个功夫了得的婢女，更何况是远嫁到夜国来，她帮着劝道：“黄女史，今日是大喜之日，一会陛下过来，你看看宫中一切是否准备妥当？“说着拉着雪梅手臂，向外拖去。

雪梅却仍不甘心地叫喊着：“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宫中侍立的婢女似乎对雪梅早有成见，此刻见她被拖走，不再闹事，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明月抬头看一眼罗飞鹰，轻轻吐了口气。

“有什么不对？”

绣着七彩金龙的黄靴跨过门槛，落在地上，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门外，一长溜的宫女侍卫皆躬身垂首，敛声屏气。

门内，接引女官惊愕地放开了拉扯的手，靠近明月的婢女一个劲步赶过来，将她头上翻起的喜帕盖了下去。

宫中的婢女齐齐矮身万福：“陛下。”

雪梅像见到了亲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娇弱的声音里带着委屈：“陛下，公主的贴身侍女身上有杀气，我说了，可她们都不相信……”

“哦？”饶有兴趣的一个声音响起。

接着，便是不急不徐的脚步声。

明月等了一会，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她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开了盖头。

烛火明亮，耀得那个男人的周围，似乎都是一片淡淡的明黄色。他身材颀长，双手负在背后，正围着罗飞鹰，一边打量一边踱圈。

明月掀盖头的动静过大，引得他顿住脚步，朝这边看过来。

两道浓黑的长眉入鬓，下面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魔王夜昊天，竟长得如此的俊俏？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明月还以为他是哪家的风流俏儿郎。

面前的夜皇与想像中的相差太大，以致于明月张口结舌，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一旁的宫婢醒悟过来，慌忙冲过来，再次将盖头放下，焦急地小声劝道：“娘娘，不能随便揭盖头呀。”

明月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心乱如麻，却依言没有再动。

夜皇不动声色，罗飞鹰却有一种兔子被鹰盯上的感觉，虽是秋夜，后背渐渐渗出冷汗来。他见夜皇站着不动，大着胆子望过去，只见夜皇的目光正投向绡帐中坐着的明月。

他强压着心头涌起的酸意和不快，垂下了眼帘。

“陛下，陛下，我知道了，一般女子没有这么重的杀气和血气……”跪在地上的雪梅突然大叫起来。

明月手紧紧揪住衣裙，几乎想蹦起来，去堵雪梅的嘴。

隔得老远，夜昊天还是看清了明月手指的动作，转过身打量面前的人：宽肩、大脚、骨节分明的手、略嫌刚强的身体线条，无一不透着古怪。罗飞鹰稳稳地站在面前，脸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罗飞鹰躬身问雪梅话，恰好避开了夜皇的目光：“恕奴婢冒昧，黄女史芳龄几何？”

雪梅羞怯怯地望了一眼夜皇，娇声道：“十八。”

罗飞鹰又问道：“这十八年，黄女史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官宦小姐自古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罗飞鹰这么问，雪梅有几分着恼：“又不是那些挑担的、卖油的，原先自然是呆在家中，与家人在一起，后来进了宫，便在御书房伺候陛下。”

说到这里，明月已经有几分明了罗飞鹰的意图。她不想让罗飞鹰再开口，故意截口讥讽道：“不过是呆了两个地方，见了少数几个人，就敢拿那点子经验，来说天下人？“

皇宫是“两个地方“，陛下是”少数几个人“，她话说得突兀又不客气，殿中宫女纷纷低下头。

雪梅脸色涨得通红，刚见识过明月的厉害，不敢当面驳回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夜皇，期待他主持公道。

夜皇的目光滑过地上跪着的雪梅、垂首的罗飞鹰、顶着盖头的明月，含义不明地轻笑起来。

“不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雪梅，你坐井观天了。今日是朕大喜之日，你却恣意妄为，念在往日功劳，罚你三个月俸禄，禁足一个月。”

雪梅挺直了身体，不敢置信地望着夜皇：“陛下……”随后又软软地坐了回去。

康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上来，将雪梅带了下去。

明月听事情告一段落，连忙吩咐道：“小英，你也退下吧。“

罗飞鹰正要退下。

“且慢。“

夜皇一句话，让两人稍定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罗飞鹰止住脚步，明月坐在帐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夜皇下一句话，殿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起来。

又过了好久，夜皇才悠悠道：“你的名字叫小英？既在公主身边护卫，想必身手一定了得，朕倒想见识见识——来人。“

只听呼啦啦，一群带刀侍卫从门外涌进来，将罗飞鹰团团围住。

哪有在大喜之日，花烛洞房内，舞刀弄枪、翻腾打斗的？

这个天下闻名的夜皇，果然与一般人不一样。

明月急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将头顶红盖头扯了下来：“住手。”

她的声音又响又急，猛地一喝，将站在近处的宫女吓了一跳。夜皇不紧不慢地扭过头，投给她凉凉一瞥。

那目光算不得多厉害，可明月被他一瞥，一时间竟不敢再造次，憋了半天才道：“你们，你们以多欺少，以男欺女。”

夜皇没有答话，罗飞鹰低低道：“公主不用担心。”

众侍卫拔刀出鞘，只见寒光闪闪，一齐向罗飞鹰头上砍去。刀风凌厉，呼呼有声，殿中的宫女们吓得脸色苍白，却强撑着不敢动。

夜皇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如同观赏表演般，看众人围攻罗飞鹰。

明月又急又气，既为罗飞鹰的安危担忧着急，又气夜皇竟然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白色寒光交错，织就一张细细密密的巨网，罗飞鹰如同一只粉色大鸟，总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从巨网的空隙中穿梭飞出，每飞出一次，巨网便减小一分。

等他最后一次轻飘飘落下时，巨网支离破碎，地上歪七竖八躺满了呻吟的侍卫。

罗飞鹰站在这一头，明月站在那一头。

夜皇站在俩人中间，面沉如水，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明月紧紧抠着手指，如果东窗事发，夜皇要翻脸，她就把所有的事情全揽下来：是自己非让他留下来，是自己让他男扮女装、混入宫中。

夜皇突然扬声长笑起来，看罗飞鹰的目光里有着一丝赞赏。

“果然没让朕失望，赏。”

罗飞鹰手捧着赏赐的金锞子，无声地看了一眼明月，躬身退下。

见他平安无事地走出大殿后，明月才松了口气。

她心有余悸，不管是宫婢扶着她坐下，还是喝合卺酒，全都如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宽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留下她和夜皇两人。她猛地醒悟，今夜是洞房之夜，心顿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她强作镇定地玩着衣服上的衣带，面前突然一暗，抬起头一看，夜皇在床畔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她想起母后的千叮咛万嘱咐，欲站起来：“我，不，臣妾替陛下更衣。”

夜皇抬手制止住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坐着陪朕聊聊天。”

明月哦了一声，又坐回去，眼睛毫无惧意地在夜皇身上扫来扫去。她如此大胆肆意，夜皇也不以为忤，等她上上下下看完才道：“看够了？”

她老老实实地点头：“看够了。”

“如何？”

“好看。“

明月说话时没经大脑，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脸顿时泛起一层薄薄的羞色。

夜皇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起之后问道：“那婢女从小便跟在你身边么？她师从何人？“

明月没想到他还揪着罗飞鹰不撒手，只得胡乱编了个师承。

“她可识字？“

“她平时有何爱好？“

“朕见她武艺超群，能否借她一用，给禁卫军做几天教头？“

……

一堆问题砸过来，明月应接不暇，她东编西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啥，好不容易才将夜皇的问题胡乱应付过去。

说完之后，她突然觉得夜皇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他似乎洞悉了一切，可等她眨眼再看，夜皇一脸淡然，刚才似乎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陛下“，明月讷讷开口：”陛下问了这么多关于小英的问题，是因为陛下喜欢孔武有力的女子吗？“

罗飞鹰男扮女装，所以正好对上了他的胃口？

夜皇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望着明月，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正在等他的答案。

夜皇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今晚上，他第二次大笑了吧？

小吴国的这个公主，倒是有点意思。

夜皇站起身来，长长的影子在烛光的照耀下，投在帷帐和床塌之上，也将明月笼罩在其中。

明月突然有些心慌，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来，平时的伶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