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轻便的步子，杨霏走进了日新高中高二实验班。但是这个被金缕笼罩的班级却并不使杨霏高兴得到哪儿去。她走进教室，穿过堆积在一起闲聊的同学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开始演算习题。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一年又过去了，杨霏想。她现在才开始注意这个时间，松开笔，她望了望周围。这跟以往的班级并没什么两样，除了埋头演算的，就是唧唧喳喳的，再有就是一下课就不知所踪的人。三年的校园，一个又一个雷同的班级。她甚至已经忘记了第一个高中班级的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了。

她从不会让自己记忆无关于己的事。

李科阳冲上前拍了拍叶瑾南的肩膀，推得他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卧倒。他白了李科阳一眼，看见的却是他始终不靠谱的一脸坏笑。

“哎！听说没，今天我们班要转过来一个美女哦！”看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地数物理卷，李科阳一把抢过了卷子。

叶瑾南嘟囔道：“今天有测试哎……”他那个入迷又专注得不顾旁人的样子让人很无语。

李科阳走进教室里，把物理卷放在了一个抽屉里就走了。

“喏！就是这个杨霏，可是个美女呢。”

“光看名字就看得出来？”叶瑾南白皙的手指敲了敲座位表上的名字，调侃道。

“这……当然能啊！你不觉得她的名字很不错吗？”

“是吗？那我的名字呢？”李科阳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转过头虚心的望向讲台旁的女生。

“你嘛……”李科阳笑着，“有待改进！”

“去！”她笑着推了他的肩膀，轻笑着。

“对了，紫莎，你来这干嘛？”李科阳端起难得一见的一本正经问。

邱紫莎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第三排的一个位子上。

“听说有个女的转来你们班了，来看看。幸亏我来早了，不然你呀......”

“我可没打歪主意，邱夫人，我可是效忠于你的呀！”李科阳举起手指发“四”状。

邱紫莎点点头又扭过头，“也是，你敢！”

李科阳笑笑，无奈地向面前嚣张的丫头摆了摆手。

物理课时，杨霏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大份的物理卷。杨霏拿起一张，发觉正是每学期开头的物理测验卷。正当她狐疑的时候，物理老师说要完成卷子。同学们面面相觑，老师却把目光投向靠讲台右边第一排第一个位子上的同学。

“瑾南？”对方却仿佛石化了一般，他斜对面的李科阳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师，卷子在我这。”杨霏举手道。

叶瑾南从座位上起身接过杨霏手中的卷子，并且报以微笑。他看着她，在恍惚之际转过身去。没有留意到台上老师的不耐。

她有一头深棕色的长发，薄薄的齐刘海在低头的时候盖住了她的上睑，给了他一个睫毛的错觉。她走起路来步子很轻，也很快，带动起的风撩动了她的发梢。还有她那张精致却淡雅的脸，整体配合得刚刚好。瑾南想，她笑起来一定很漂亮。

“杨霏，刚才谢谢你。”杨霏低着头，没听见的样子。

叶瑾南低头看见她紧握着笔的手。

“哎！”杨霏忽然叫着，举起的手上飘着一张卷子。

他接过去，看见的是满满的卷面。仔细一看，每道题都回答工整，过程也是有条有理的，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棘手的综合程式题也没有留空。叶瑾南把目光转向杨霏，她已经做好上课准备了。

他忽然想起杨霏的意图，开口道：“这不是交给我，是交给组长，再给我。”

他把卷子放在她桌面上，抖动着让她看见。杨霏抬起头看看四周，然后看着前方，说：“组长是谁？”

“这一排第一个的崔玲就是组长，你把作业放在她桌面就行。”

他看见杨霏脸上的茫然退却了，又回到那个原本淡淡的样子。

“还有……”他靠近到杨霏的身边，“我是叶瑾南，物理科代。”

上课铃打响了，叶瑾南跟着班上的剩下几个同学走去操场上体育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每个人都在准备市水平测的复习。这两个月里，偶尔，杨霏会向叶瑾南借他的笔记。叶瑾南注意到，她每天早晨第一个到学校；中午抢先打饭；准备着厚厚的作文素材和述评。她永远安安静静，在位置上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下午，学校最后一声铃响时，李科阳第一个冲出教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大声嚷嚷着：“又过了一天！还有七天水平测！”

“算上周末？”叶瑾南微笑着提醒道。

李科阳似乎没有听见什么，笑着望向前方走来的女子，快速地挥了挥手。

“紫莎！”他叫出了声，也不管周围同学的侧目。

邱紫莎瞬间绽放出笑颜，快步走到李科阳身边轻巧地牵起了他的手。叶瑾南狐疑地望着他俩，手肘顶撞了李科阳一下。

“我们准备去看杭州体育馆的足球赛，很难得的！”紫莎兴奋雀跃地说。

“是啊是啊！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啦！”李科阳坏笑这附和道，又朝瑾南的身后打了个眼色。

“好啦，走了走了！”

看着这对情侣在推搡中走远。叶瑾南欲言又止。罢了，他是早知道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的本色的。

叶瑾南想起李科阳那个狡黠的眼光，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突然，他发现花坛后有一个抖动的裙摆，有些好奇就走上前去。刚走近就撞上了一个突然站立的女生，瑾南下意识摸了摸受击的额头，然后望向她。

是杨霏。

抬起头无意间对上了杨霏的眼眸。叶瑾南从她眼中的漠然感觉到她的凝重和防备。但只是刹那，杨霏马上转头离开了。杨霏是不安的。当他看她的时候，就像从前父亲带阿姨回家，她看自己的眼神一样。

走出校门，杨霏朝着附近的一间花店走去。老板娘很有喜感，胖胖的身材，笑得灿烂。她挑了几株粉红的康乃馨给杨霏，还送了一株白色的夹在中间。转过几条寂静的小路来到公交车站。

车子与学校背道而驰。手中的花朵随风摇曳，柔软的花瓣倔强地挺立，没有一片落下。站在肃穆的墓地上，杨霏皱着眉一脸淡漠。大理石碑上的灰白头像露出惨淡的微笑。她细心地将坟旁的杂草拔掉放入包包。抬起头，正对上照片中她的眼睛，苍白无力。

“妈，怎么了？”

“他要和我离婚，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

“妈，你还有我呢......”

风静静的吹着，彻骨，微凉，她皱着眉合上眼睑。

“你滚！都是你这个贱人，他才走了！”

“我没有……”

“走开！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不是你妈！”

杨霏蹲下拾着玻璃碎片，泪却滴落地面。

“你走！走啊！我不想看见你，滚！”

推搡中，血从手掌滑落，玻璃片沾染鲜红。

“你到底要我怎样！你在干什么！”

她吼着，泪水流淌过脸颊。

李淑娟转身轻笑着，说：“你根本就不是我生的，我的儿子…….早、早就死了。而你，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呢。”

“妈……”

她上前抓起李淑娟的衣袖。她反手一挥，推得杨霏往后退了几步，带着厌恶的眼神望着她。

“你不是我生的……没准是哪个女人生了你随便把你给丢了。”

“不……不会的。你病了,你病了……”

“哈哈哈哈......”突然一阵狂笑在耳边想起，“都结束了...结束啦！”

李淑娟朝杨霏冲过来，抓起她猛地一用力。

“嘭！”额头上滑下一股温热的液体。

一间屋子里，两个女人，一个即将结束，一个才刚刚开始……

杨霏拨开那及眉的留海，抚摸着肤色突起的疤痕，无力地笑着。

次日，杨霏一回到座位就看见了抽屉里一张浅蓝带点白花的卡片。上面有着娟秀的字体：生日快乐。只有这四个字，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空荡的抽屉里还有一只隐形笔。

杨霏拿起来的时候，感觉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手几乎反射地把卡片和笔丢进了抽屉。那是叶瑾南。

“杨霏，这个交给你喽！”他笑着在桌子上放下一叠作文。

杨霏点点头，伸手接过作文，小心地放入了抽屉。实验班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语文老师提名的学生，每星期都规定时间帮老师改小部分文学社的作文。今天轮到杨霏。

距离水平测还有两天，对于大后天的考验实验班的同学们都似乎胸有成竹。杨霏看着这些下课呆坐看书上课认真的异乎寻常的尖子形同“小丑”。可叶瑾南除外。当所有人桌子上工整地放着复习课本时，他的桌面只有一张纸、笔和不大显眼的课外读本。杨霏走过时，他正好看得起劲，丝毫没有发觉身后人眼角的余光。上课铃响了，杨霏尾随班主任进了课室。进门前，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叶瑾南的位置，却发现他正想自己的方向看来。她对上了他的眼，走到他身边时加快脚步回了位。

班主任姓钱，是一位年近中年的女士，棕黑色的短鬈发拂过她的耳廓，几缕轻逸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飘飞出光泽。金色镜框下的眼睛环视着教室，嘴边扯出的一抹微笑营造出一种威严的气势。

忽然，她的视线转到叶瑾南身上。

“瑾南，你跟我出来一下。”

钱屏走出了教室，叶瑾南尾随其后。出门前他不经意的望了望杨霏的方向，她正整理桌面。

这是他第一次给女生送卡片，他真的希望她会喜欢。

改作文的任务终于在自习课下课前十五分钟被完成。杨霏将作文放回抽屉，如释重负。她张望着周围伏案的人，安静的教室里唯一响亮的是纸笔刷刷的声音。杨霏想起叶瑾南那本书上的一张图片，俯下身子开始在纸上模画着，目光却不时透过纸片转至同样拿着铅笔咻咻作画的男生。

放学的铃声打响了，杨霏拎起书包，从抽屉抽出那一叠作文，转身出了教室。

浅蓝的纸片飘落地面，如被弃的物件不为人所知。在一阵喧闹声中，安稳地被扫进了垃圾桶。

叶瑾南悄悄走近杨霏的座位，眼睛似乎在搜寻着些什么。他在空挡的抽屉中抽出一张纸片，上面大小的勾勒让他兴趣即起。她画得是叶瑾南《建筑设计解读》中的一幅图，老城街道中的布局面貌下笔极轻，路旁的大树屋檐笔力刚劲。叶瑾南下强的血液加速了，他捏紧了那幅图回到了位子，心中不知是惊讶还是欣喜。

寂静的走廊尽头，叶瑾南站在一个齐腰高的垃圾桶旁，呆呆地凝视着里面。一张浅蓝色花点缀着卡片的封面，边折处皱皱地掩盖在几张废弃的纸巾下。修长的手指捏住卡片的一角，将它从肮脏的地狱解救。卡片下，安静地躺着七零八碎的笔。他又把卡片抛下了。

空旷的校园走廊里，一个少年握着他汹涌而来的失落飞奔着跑过一道道楼梯。

办公室最后一盏灯熄灭时，杨霏背对着老师在走廊的另一端隅隅独行。

现在，整栋教学大楼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有一个仍旧清楚的轮廓，如寂静的城堡进入休眠期。她驻足在走廊的一边，望着落日的方向。云遮盖了落日却挡不住从旁迸发的光线，但云层还在积厚，目光在渐渐减淡。

杨霏面前的花枝摇曳，她伸手逼停，指尖游离于枝叶。杨霏吸了口气，手指从花枝移到眼前。墨绿的硬刺在指腹驻扎。她轻合拇指，食指一捏，顺滑的眉紧皱着，绿刺引着鲜液脱离。她闭上眼允了允发腥的液体。

带刺的花儿果真不易接近。

杨霏望着两旁延伸的走廊，空寂如荒地。她叹了口气，转身下楼。

忽然，几声响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校园楼道中如雷贯耳。杨霏转头望去，却被一道影子猛地撞了一把。没站稳，脚跟向下滑了几级楼梯，她反手抓住了滑杆，阻止了也向下倒的力。

杨霏惊魂未定，一切太突然了，她连尖叫都来不及。她愣在原地呼了好几口气，同时开始注意到那个疾奔的少年，他也在楼梯口呼呼吸气。杨霏试着调整站的位置，开始观察这个跌倒在地的少年。他的校服上有着大小的褶皱，洁白的球鞋已经磨得有点平了，栗色的头发凌乱的叠在头上。她向他走近些，他却似乎觉察到什么。他的两只手臂颤动着撑在地上，两膝却仍跪在地上。

杨霏皱了皱眉，小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少年听到这句话时，头微微抬高，手掌代替手臂撑着地面。杨霏见他没回应也没起来的意思，就准备走到他面前。他却腾地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摇晃，但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她睁大眼呆呆地望着她，嘴唇上下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是他，叶瑾南。

“你怎么在这里？”他走近她，直视着她。

杨霏突然觉得脸颊像被火烧般热，楼道昏暗，他没有看见她脸上的红晕。

“对不起。”

杨霏以为是为刚刚的冲撞，却忍着不回答。

叶瑾南停止了靠近，他盯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厚重时，一把抓起她的手，飞奔下楼。

杨霏被他的起跑吓了一跳，猛的站住了脚，拧了一下被抓的手，却抵不住他的力气。她松了手，任他抓着她跑下楼。

叶瑾南，为什么你的手那么有力量。

他一直拉着她跑，直到操场中央才停下。杨霏望着这个少年的背影，一刹那间觉得他那么高大，禁不住有些畏惧，她扭动了一下他手中的手，感觉到手心沾上了一些他的汗水。

远处，树后的校门洞开着。教学楼前的老钟一下一下地转动着，拨弄着时光。

叶瑾南瞥见她的手在自己手中，纤细的手指被紧紧地握住，心中仿佛有一只小虫在蚕食着他的理智，痒痒的，带来一种仿佛熟悉而复杂的感觉。

他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同时转过身子直视着那个同样观察着他的眼睛。

“杨霏......”他走近她一步，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叶瑾南粲然一笑，“生日快乐！”

他心里热血澎湃，又尽量自然地将一只手搭上杨霏的肩膀。

杨霏想起了那张浅蓝白花卡片，那支隐形笔。

她看着他，可以保持着缄默。寂静让叶瑾南感觉别扭，他放下在她肩上的手，但在落下时触到她的手臂，手指一阵酥麻。

“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只是睁大眼睛不说话吗？”他平静地问，像是跟认识很久的人说话一样。

杨霏暗自又细细打量了他一下，尽管外表仍像机器人一样冷漠如霜。当发现他也在观察着自己时，她猛地低了下头。

“你没什么重要的事了吧。”她说，平淡的口气一如往常。

“杨霏，我……”他看着她的脸，拉起她的手，话到嘴边又堵住了。

杨霏似乎在看着叶瑾南，却又像在越过他看向别处。她的眉微微皱起，眼中透出一种不可言明的心思。

“放手！”她低声说，口中吐出警告的意味。

叶瑾南放了手，就看见了她洒脱的背影。带动的风拂过他的脸，牵出他的话。

“杨霏，我喜欢你！”

所有的情绪都被宣泄在这几个字里传给了杨霏，声声入耳。他没有看见她紧皱的眉，她停了停脚步却又在加快脚步离开了。

走廊里，脸色阴沉的女士看见这一幕，朝着操场中央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直到高跟鞋在走廊地面销声匿迹，学校真正人去楼空。

叶瑾南走在林荫道上，脑海中还是刚才操场上的一幕。杨霏身上总有一些东西在吸引着他，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令他靠近。她跟许多出现在叶瑾南生活中的女孩不一样，与紫莎的伶俐泼辣更是相悖。可她却让他着迷，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我喜欢她。

口袋中传来震动的音响，扰了他的思绪。明亮的手机屏幕闪烁着，是李科阳。

“喂，阿南，你在哪？”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

“我们刚打完球，今晚有个party，你来不来？”

叶瑾南在心里叹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道：“不了，后天就水平测了，我还答应了陪我妈吃饭呢。”

我今天不想跟你们去瞎折腾。

李科阳嗯啊着答应，很快挂了电话。叶瑾南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快步走回家。当他到家时，家里传出的欢笑声证实了他的想法。

“看，瑾南回来了！”见叶瑾南站在门口，方敏招手让他进去。

大厅里，李科阳和邱紫莎在沙发上嬉笑着，见到他便正经起来了。

“瑾南，快去换套衣服，你们晚上不是还有活动嘛！”

方敏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叶瑾南朝李科阳会心地望了一眼，发现他正和邱紫莎对眼色。

“是啊！今晚学校在校外有一场讲座，钱老师主讲。早跟阿南说了，他非说要复习……”李科阳向他眨眨眼睛笑着说。

“算了，他不去，我们去吧。只可惜了，钱老师的宝典啊……”紫莎嘟起嘴装作惋惜地说。叶瑾南怀疑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少男少女，转头看向方敏。终于在她投来的目光下，他咬了咬牙说：“好。我现在就去换衣服。”说着走进了房间。

“方姨，不知道您和紫莎是怎么成干母女的呢，”李科阳拍了拍紫莎的手背，说。

“你怎么也没跟我说过？”

“我怎么没说过？耳朵不知道听谁的了还赖我……”紫莎白了他一眼，他却已经把头转向了方敏。

小样儿，还装蒜。

“你说话不清，怎么怪得了科阳……有空你来，我再说说。”李科阳微笑着点点头，心中感谢她帮自己解了围。

房间里，叶瑾南听得清楚，心里默默捏了把汗。他换好了衣服，就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方敏手上拿着一件干净的外套，走进了房。

“妈。”她拉着衣服在手里拍打几下，举到叶瑾南面前，说：“穿上，外面冷，可别着凉”。

“妈，其实……”

“我知道，”看出了叶瑾南的难言，方敏说：“准备好就去吧。别让紫莎他们等太久。”叶瑾南应了应，走出大厅。

幸好你没有爱上她，幸好。

“这就是你说的party？还是……讲座？”叶瑾南环视这个k房一眼，说。

房间里有着简练的装修风格，自几个适当的位置上放射出迷离的灯光，四五十平方的房间里摆放着暗色调的家具，大小荧屏k台上闪烁着幽暗的光。房间里分大小两个隔间，此刻他们都在小隔间里，麦克风后的门里，几个人影伴随着音乐虚晃。

李科阳看见了他的笑容，知道他没有生气。

“别这么计较嘛！他们玩他们的，我们唠唠嗑。”李科阳把叶瑾南推坐在沙发椅上，兴致勃勃地说。

“瞧你，人家有事儿想要去做呢，谁有空跟你瞎扯。”邱紫莎狡黠一笑，紧贴李科阳身边坐下。

“也是。依我看，咱们叶班长的春天就要到喽！”

“李科阳，再胡说，我就要让你尝尝冬天的味道！”叶瑾南拍拍他的头，手上拿着一杯冰水威胁道。

李科阳往紫莎处缩了缩，玩味地望着叶瑾南紧皱的眉头，邱紫莎则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

“我可没胡说！这几个月里，你敢说你在学校什么都没干？除了上课画画，就是去杨霏周围转。下课吃饭自习都瞄过去。你不是春天到了是什么？”李科阳扯起嘴角摇了摇手中的冰啤，一饮而尽。

李科阳握起邱紫莎的手在腿上把玩，惊动了她。邱紫莎抬头刚好碰上他的目光，她本想瞪着回应，却不知怎的微笑着闪开了。

叶瑾南手中的玻璃杯被立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邱紫莎眼珠朝上望着他，手指陷入了李科阳的手掌里，他抚摸着她的指尖，眼珠滚向眼角斜视着叶瑾南。

“我喜欢她。我告诉她了，就今天。”叶瑾南拿起了一杯冰啤消灭了一半。

“好，祝你成功喽！”李科阳举起酒杯欢呼道。

叶瑾南也把剩下的半杯酒喝得见底。邱紫莎抽出了在李科阳手中的手，捏着高脚杯的底脚，饮尽了整杯鸡尾酒。

李科阳放下了酒杯，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最近，学校在严查早恋，你可别被抓出来。”

邱紫莎轻抚着脸颊上的发，一甩撇到耳后。

“怕什么，我们都没有被查出来。而且老师们看重他，看见了又会怎样？”

李科阳把手放在邱紫莎头上，从她的头顶到发梢慢慢落下。悄悄捋顺她后脑勺凸起的发结。她故意抬高头，瞪大眼睛直视着他。他一转头，装作没发现她的不耐。

“看重，”李科阳冷笑一声说。“老师对这事的态度你不知道？看见了，不记过就叫仁慈了。”邱紫莎眉心下垂，随即又转眼凝视叶瑾南灯光下黑蓝的眼睛，关切地笑笑。

“再说，我们是谁啊！就你身边的花花草草也能帮咱躲过去啊！”他把手伸向了紫莎，她的手又陷入那暖巢中了。

“去！讨厌！”邱紫莎抽出一只手猛地排在李科阳手背上。只听见李科阳吸了口气，咯咯地笑着。

“放心吧，我会小心。”叶瑾南说。

也许我做的是对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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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天！又快到睡觉的时候啦！”李科阳伸着懒腰欢呼道。

叶瑾南带着坏笑看着李科阳，说：“是啊，离谁家床铺又近一步了呢？”

“坏班长，净损人！”李科阳的拳头叩打在他肩上，又忽然抬起头望着瑾南，“有时，我真想跟你打一场架。”

叶瑾南背上感觉到一阵寒意，笑容僵在了脸上。旋即，转头去往别处。

邱紫莎站在前台旁望着那两个谈笑的男人，心中莫名牵出一份感动。

她走到他们之间，牵着李科阳走出ktv。她咧开嘴，笑颜如花。

叶瑾南当然知道学校严查早恋的事，只是他也不知道这一切会发生得这么快。面对着杨霏，他就把那句话说出来了。她确实跟许多女孩不一样，看上去冷冷淡淡的，却会坚持很多东西。

不知不觉间叶瑾南漫步到了家门口，大厅里亮起了橘黄的灯，房间里明亮的白光映入眼帘。他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温暖的潮流。

轻轻推开门，窗帘迎合着风拂动，沙发上隐约露着人影。方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趴在沙发把上，手上握着手机，神色安然。

墙上的钟流转到了十点之后，叶瑾南慢慢走入房取出摊子，洁白的毛毯遮住了她的肩。他轻轻拿下方敏手中的金属盒坐在她身旁，望着岁月在她脸上雕刻的纹，眼中释放出一份怜爱的温存。

书桌上，各式辅导资料堆放成小山丘，女孩低着头写着笔画。时间流转过凌晨，她放下笔，微微一笑。

杨霏走出客厅，拿起玻璃柜上的茶叶包。她将茶叶倒入青花的茶壶中，小心地倒下开水，水与茶叶的冲撞结成的白气成了最初淡淡的茶香。趁着泡茶的时间，杨霏走出阳台，望着围绕在近的几栋民居。

房子不大，只有一个房间和大厅。30多平米的房子就是她这几年来的安身之处。不知怎地，周围的昏暗给她带来一种莫名的失落。她低下头，瞥见一株紫红的花朵。那是她一个多月前在楼下花店买的花。这花特别，长花苞时便有了尖锐地刺，老板说这花易长，她就买了。

杨霏拾起她半个月前准备好的花洒，然后把水洒在花干裂的泥里，直到底下的透气洞渗出水为止。她突然想起了叶瑾南，那个率直而敏锐的男生，想起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杨霏有些可惜，那时没有听他说完。但是杨霏没有办法。她知道，那时钱屏就站在他身后的树丛里。她忘了自己在做什么。当杨霏意识到时，自己正气呼呼地往校门口赶。仪表镜上的她面无表情，只是脸无故透着淡红，怎么看也觉得不对劲。

杨霏摸了摸那柔软的花瓣和枝条，微笑着踏风入厅。

叶瑾南整理着重新收上来的物理模考卷，目光停留在最后的综合题上。他望向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

如果，你在就好了。

杨霏的休假从水平测考第二天就开始了，直到现在，已经三天不见人了。叶瑾南蹙起眉心，他想，事情可能没有老师口中的“生病”那么简单。手中的卷子勾勒着清晰的分数，他摇了摇头干脆塞入了抽屉。

杨霏当然没有生病，这只是她一贯换取黄金周的理由。此刻，她坐在江滨公园里，用她手中的黑金钢笔仔细描绘着所见。

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树叶一缕缕闪烁在画板上，杨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刚从无氧层出来的人似的。几个孩子在滑梯旁嬉戏玩闹，时而爬上爬下，时而玩着她一眼可看穿的躲猫猫。

杨霏想起了那栋红褐色的教学楼，现在老师应该在评讲卷子吧。她可不喜欢评卷，讲台下的学生像一群被指使的鸭子听着赶鸭人的呓语一样，而且还时不时会被点起来解释小题。总之，在外头的感觉比待在课室里好。起码，她喜欢。

走廊里，叶瑾南低头看着楼层，想着一些事。突然，有人在背后打了他一拳，他刚反应过来，眼前就蒙上了黑暗。

“猜猜我是谁。”故作深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他咧开嘴沉默着。

“好啦，紫莎，早跟你说过，别捉弄病人！”邱紫莎放下手，嫣然一笑。

“好吧！相思病患者，你还好吧！”她翘起双手抱臂，调侃道。

叶瑾南挑着眉，转身望向他俩。“紫莎！”他板起脸，佯装不悦。

李科阳一本正经地说：“喂，杨霏可是三天没来了，你不紧张啊？”

“我紧张什么？”叶瑾南故作轻松地说，转身望向那铁栅的校门。

“听说杨霏总爱转班，你猜……这次，她是转班还是转学？”邱紫莎凑近他轻笑着说。

“我不在乎。”他不认为她会这么做。

“我们的叶班长，你都快下台了，你也不在乎？”李科阳诘问道。

他知道，叶瑾南的水平测考砸了，而杨霏分却高的出奇。叶瑾南沉默，似乎没有听见什么似的。

“紫莎！紫莎！”走廊的另一头，几个男女挥手呼喊着。

邱紫莎听见先是一惊，又立刻笑靥如花，朝他们挥了挥手。她回头轻捶李科阳的胸口，就如箭般飞扑去那几个男女身上。只见他们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话，互相笑闹。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善于交际，受人欢迎。

“小心点，跟这样的万人迷一起，压力很大的！”叶瑾南手搭在李科阳的肩，望着走廊边的女孩说。

“你才是该小心的人吧！待岗班长！”

叶瑾南白皙的手指捏着皮肤，手掌合紧朝李科阳的后脑勺拍去，痛感让露出笑容的男生□□一声。

“乱说话的下场！”

杨霏翻了翻墙上的日历，距离除夕还有半个月。回头望望这个小公寓，满眼冷清。

杨霏突然想起从前爸妈还在一起的时候：除夕前，妈妈会在家打扫，她就在家帮忙摆果盘，倒茶叶；爸爸招呼朋友们来家里，她收红包。妈妈会告诉她不许吃太多零食，告诉她红包要放在枕头底下，甚至会把她不喜欢的窗花撕下来再一起贴新的。但是，后来的一切渐渐都变了。爸爸回家的时间开始越来越少了，半个月、一个月，甚至好几个月才回家一次。妈妈开始郁郁寡欢起来，再没心思打扫屋子了。他们也常吵架，争吵前她总是会被妈妈赶出去，她甚至会因此在家外面呆上一整天。后来，妈妈开始变得怪异起来，她微笑看着杨霏一动不动，偶尔会说些杨霏怎么也不懂的话。

杨霏眨了眨眼，已经过了很久了。她走到沙发旁转身坐下，拿起一包茶叶放在茶几上。她习惯性地洗起茶杯和茶壶，轻巧地让开水浸到每处。指尖掐着茶包顶端的开口，轻摇两下再冲开水，谁恰好浸过漂浮的茶叶。这是妈妈教她的方法。等到壶嘴飘出丝丝香气时，杨霏把茶倒入一个个小茶杯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杨霏放下手中的茶杯，踏过木质地板去开门。

眼前是一名中年男人，他的两鬓已经有了些许斑白，额头上沾了几滴汗珠，身上的咖啡色夹克和深灰色长裤有一种简朴的感觉。

杨霏的面目沉暗下来，转身进了屋，扭头时瞄到他手上的两袋硕大的东西。

他是杨置，杨霏的父亲。

“你来做什么？”杨霏背对他漫不经心地问。

看见杨霏脸上淡漠的神情，杨置垂下了眉。

“天儿冷了，我给你带点儿东西来。”他转过身，将手中两袋东西搬到餐桌上，长吁一声。

杨霏望着他的背影这个曾经强壮的男人竟然也斗不过岁月。她的心似乎开始发软了，但却隐藏得很好。

“我是说，你今天来还有事吗？”杨霏拿起茶杯在唇边允吸。茶凉了微微带点苦涩。

杨置没回头，只是摆弄着桌上的物品，如自言自语般叮嘱杨霏：“霏霏，我听说你生病了，这是我从医院给你带的药，新进的，疗效好。这里有你爱吃的零食。还有，这里有一些新衣服，我也不大会挑，都是销售小姐替我挑的款……”

“爸，”杨霏打断道，“你还有其他事吗？”

杨置猛地一愣，转身走向客厅。

“没什么，就来看看你。”他笑着，眼睛正对杨霏的眸子。

杨霏在他眼里似乎看见了从前的自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突然想哭，却发现自己一滴泪也没有，只是瞪着眼。

“你跟淑娟真的很像，怎么会……”想起淑娟是妈妈的本名，杨霏下意识地望向茶几，却看见一只手抚摸着茶具。

“是啊，她是我妈。”

男人的一声冷笑，竟叫她心寒。

客厅静了下来，杨霏沉默着转头望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似乎尽力在掩饰着什么，双眼直直看着她，像是恋念，又像是猜测。

许久，杨置看手腕上的表，猛地站起身来，杨霏下意识起身弹开。他又缓缓坐下，拉动她的手。

“霏霏，爸爸要走了。送送我？”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跟羽毛说话，杨霏一下子就陷了下去，点点头便随他站了起身。走出门口，杨霏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不舒服，明天想去医院看医生。”

杨置停下了脚步，“怎么不今天去？我陪你去。”

杨霏摇摇头。

“好，明天去，今天好好歇着。”他掏出个笔记本，写着什么。

“明天去医院找他就好。有事记得给爸爸打电话。”

杨霏接过纸片，光洁亮丽却略显苍白。然后，杨霏在门口只听见渐弱的脚步声。

宽敞的阳台正对楼下小区的狭小公路，一个褐色上衣的男人独行着，十多分钟的路程对他似乎有些吃力。风扑打在他身上，看着叫她心疼。杨霏拉了拉身上的外套，几缕发丝随风滑落。她回头望那一桌的用品，浓浓的酸味溢上心头。茶凉，却只有一个人换泡了。

叶瑾南进入了期末考复习阶段的冲刺，水平测给了他警醒，如今他只好将建筑书籍放入抽屉，好好研读复习资料了。

漫长的自习课里，叶瑾南几次抬头放松。阳光深入几倍，暖心的热量令人慵懒起来。他悄悄转过头，李科阳桌上手表的时间稳妥流转，几根手指轻放在表带上，闭合的眼睑下伴着沉缓的呼吸。

叶瑾南别过头瞄向斜后面的杨霏，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碎发上，细微的灰尘在光线下翩翩起舞。嘴角上扬，眯着眼望向阳光下那低垂的眼眸。

杨霏放下了手中的笔，扭动着疲劳的手腕。她下意识地望向周围，叶瑾南看着前方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在想什么？他就这么闲吗？

杨霏盯着他那有些放松的脊背和敲击桌子的手指一会儿。看着他，杨霏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甚而开始对他有些期待。她摇了摇头，急忙低头看题去了。注意力却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她干脆望着窗子射入的阳光，趴下合上了眼。

最后的十三分钟，时光之神抓住了时间，慢慢的过了很久。

紧张的复习气氛一直延续到考试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叶瑾南走出学校，往旁边几条偏僻的小道走，时间还早，他不想太早回家。

他走到了一条林荫道上，抬起头，书上仍挂着些未落的黄叶遮掩着天，地上褐色的叶片斑驳的躺在地。叶瑾南每踏到枯叶小道上便会出现“喀拉”的碎裂声。他放慢了脚步，小心沿着叶隙走。

忽然，在一片秋黄的的林荫道上，一色白吸引了叶瑾南。他走前去，在几棵高壮的树干后观察着一个穿白衣校服的女生。她正坐在一个废弃的喷泉池边，手里捧着一本不太旧的书籍，微微侧着头。手指翻动着书的页码，偶尔会安分地放在书下。叶瑾南拾起一片发黄微曲的叶，悄悄往她身后走去。女孩专心如虔诚的基督教徒，丝毫没留意身后的人。

“恭喜你，杨霏。”一片黄叶遮挡了她的视线。

杨霏猛地一惊，反手合上了书本，白皙的手指几乎同时抽出。她抬起头等着来人，却碰上叶瑾南那黑褐色的眸子。心中突然一紧，低头装作整理物品。

“什么？”

“你期末成绩那么好，我在恭喜你啊！”

“哦。”

她擦拭着手中的书籍，厚厚的蓝色封面沾了些灰尘，封书线整齐的夹在书中，金色的书名格外显眼。街道里只有微风吹落叶的声音，像一个被尘封的地点。

“今天天气真好，”叶瑾南用了一句简单的开场白，“你喜欢这里吗？”

“嗯。”杨霏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为什么爱看《简爱》？她似乎不是一个沉静的女孩儿。”叶瑾南望向前方，那一片即成的金黄的地毯。

“还好，时间让人改变了许多。”杨霏缓慢地说，像是跟他认识了很久一样。她渐渐抬头望着叶瑾南。她忽然发现，这个男生竟也可以如此平静，不带一丝锋芒。

“是因为爱德华吗？”杨霏皱皱眉，他继续说：“是因为他，渐渐沉静下来的吗。”

杨霏沉默了，她真的不知道他的心思了。

“你不是看过吗？”

“嗯？”叶瑾南似乎没有听清，侧着头哼了一声。

“也许吧。”她望着前面的空道说。

“你怎么来这里？”

“我不知道。”叶瑾南笑了，这个女孩真不一般。

他站起身，轻声说了句：“有点晚了，你也该回家了吧！”

杨霏望着他投来的目光，点点头，起身。叶瑾南踮起脚尖，在叶隙中穿行，像在穿着高跟鞋行走，勉强踏着步子。宽大的校服随身摆动，如一只憨憨的充气胖子般扭动。杨霏也学着他踮脚走起来，她的身体更轻巧，走得显然稳快些。才走几步，她就回头向叶瑾南投去胜利的一瞥，这场自发的比赛以完胜告捷。但好景不长，杨霏突然重心不稳向后倒去，脚跟猛地跺下地，“咯啦”发出碎响。身后人伸出的手猛地收回，不留神向后一坐，身边一片碎响。

叶瑾南觉得有些窘迫，杨霏咧开嘴扑哧一笑，扬起的嘴角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显露。她不知道，那一抹笑，挑起了他炽热的心。

“我先走了。”她敛起笑。

“杨霏，”她停下了步子，眼神中有些不解。

“我……多笑笑，你很漂亮。”他的眼神透出一种真挚，杨霏知道这不同于敷衍的一般赞美，一阵暖流注入她跳动的心脏。

她低了低头。“谢谢。”她说得很轻也很快，然后就转身离开了街道。

叶瑾南脑海中播映着她的笑容，悸动的心踏实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