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阎王，本名马辩，这辩字取义百口莫辩，就是你有一百张嘴，有满肚子的道理也抵不上他这一拳。”满嘴是油的鞑靼人边嚼着嘴中的肉边和对面同桌的色目人含混不清地说着，说到“这一拳”时还用没拿着肉的左手握拳比划了一下。

“那为什么别人都叫他马阎王呢？”色目人用生硬的口音问着，等待对方答复时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鞑靼人喝了一碗酒，把酒碗放下，又咬了一口肉，色目人一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一边为他倒酒。鞑靼人咀嚼了一会，给舌头留出空间后答道：“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厉害，因为知道的人都被他打死了。”说着鞑靼人又喝了半碗酒，然后把肉和碗都放下，用油手抹了抹油嘴，向前探着身子故作神秘地说，“你知不知道马阎王今天要和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神剑刘三决斗？”

色目人点着头说：“知道，约定的时间刚过半个时辰，这样的绝顶高手对决怎么也得两三个时辰才能见分晓吧？”

鞑靼人不屑地撇撇嘴：“两三个时辰？我们刚给刘三收了尸，马阎王早就走了，我们连人都没见到。”色目人听得目瞪口呆，鞑靼人重又拿起肉咬了一大口，靠在椅背上边吃边继续道，“听在场的人说，马阎王只用了一拳。”鞑靼人一边再次比划拳头一边重复强调，“就这么一拳，就把刘三打得七窍流血，筋脉俱碎！”说着又向前探身，“我去收尸的时候看见刘三的胸口有一个碗大的坑！”说着拿起酒碗比划了比划，然后一口喝掉碗里的酒，打了饱嗝继续说，“那旁边的骨头渣子都崩出来了！”说到“崩出来”时，鞑靼人又配合着把酒碗拍在桌子上，吓得色目人身子一颤。

色目人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给鞑靼人倒酒，可坛子里的酒已经空了，于是招呼道：“小二，再上一坛酒！”

店里的跑堂，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从柜上拿了一坛酒走向他们的桌子，小伙计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鞑靼人——事实上，从他们一进店里，小伙计就一直在盯着他了——但鞑靼人并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孩子仇恨的目光。

鞑靼人没等酒上来，一边在身上抹着油手一边起身说：“这酒就不吃了，一会还要陪堡长去打猎。”说着又用刚擦完的手拿起色目人盘中的肉，“这块给我们保长喂马”色目人正在想象马阎王决斗的场景，对此浑然不知。鞑靼人拿了肉便转身离开。

小伙计盯着鞑靼人离去的背影把酒坛放在桌上，然后把袖口露出的刀柄向里塞了塞，转身离开。

色目人并没有打开酒坛继续喝酒，而是仍然出神地在想象马阎王的决斗场景，并且一边比划一边往门外走去。一个伙计栏在他身前说：“客官，你的酒钱还没有付。”

色目人看了看伙计，又看了看自己的桌子，突然回过身一拳把伙计打倒在地，冷哼了一声跨过他向外继续走，可这时冲上来四五个伙计挡住他的去路，被打翻的伙计又站起来：“客官，酒钱还是要付的。”

色目人仍然不理会他，又动起手来。

伙计虽然人多，可色目人高大强壮，与几人打作一团却也不分高下，场面越来越混乱。周围的食客有的放下碎银离开，有的趁机偷偷溜走，而之前端酒的小伙计手握着袖口露出来的匕首，缓缓靠近，却也并不急于冲进战团之中，而是仔细观察着战局，暗自寻找时机。

色目人越战越勇，伙计们渐渐体力不支，身上挂的彩也越来越多。色目人刚刚得意地把一个伙计扔到旁边的桌上，突然觉得肋下发凉，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左腋下不知被谁捅了一刀，沾了满手的鲜血。伙计们也刚刚发现色目人的伤，都停下了手，并面面相觑，像是在互相询问到底是谁捅的这一刀。

此时小伙计已经退回了柜台的位置，像是从来没过来一样，匕首也早就藏回了袖口里。色目人手捂着伤口，气喘得越来越急促，喉咙里渐渐发出“嘶嘶”的怪声，然后倒在地上。伙计们看向掌柜，掌柜的答道：“看什么看，赶紧收拾了！”

伙计们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拾，小伙计也要上前帮忙，但是掌柜另有安排：“小二，你去买些新的碗盘来。”说着拿出几锭碎银放在桌上，小二拿了碎银离开。

小伙计之所以被人叫小二，是因为他的名字是柒重一，重一便是二，于是人们就都叫他小二了。多年后，柒重一成了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杀手，人送绰号疯马七，这疯马二字是因为他有一匹马，这匹马只吃肉不吃草，而七字有三个由来：第一，他姓柒；第二，他杀人从不会超过七七四十九天——不要以为七七四十九天很长，作为杀手不仅要杀死目标，还要全身而退，多数时候还不能让人联想到幕后的雇主，要达到这些要求，寻常杀手没有个三五月光景是做不到的；第三，就是当他成名时，两只手加起来，一共有七根手指。

疯马七买好碗盘后回到酒楼，却发现门口那些伙计全都背负双手，跪在地上，正挨个地被砍头。砍头的刀手正是之前在酒楼吃酒的鞑靼人，而另一个骑着马的鞑靼人静静地看着，他的马正低下头舔着地上的血。

疯马七正要继续上前，掌柜的偷偷来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你走吧，早晚他们也会找上你。”疯马七没有离开，伸手摸袖口中的匕首，掌柜的按住他的手，“你这样只是白白送死罢了，去南方吧，那里有红巾军，专杀鞑靼人，将来等你们杀过来别忘了带人来吃酒。”掌柜的说着接过他手中的碗盘，又掏给他一些碎银。疯马七犹豫了一下，把匕首藏回袖口中，接过碎银，向掌柜的一抱拳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