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厌宠》第十七章 乌鸦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章涣涣再次醒来时,一瞬间以为之前与陈牧南待在暖和的山洞之中,听他谈及旧事,蚌壳化雪水只是在梦中,而她不过还是在冰河中浮沉。

可是冷风吹过,干爽的头发扑在脸颊上,她才意识到周围并没有一滴水。章涣涣睁开沉重的眼皮,顿时被满目耀眼的白刺得立刻闭上眼睛。她缩成一团起起伏伏并不是因为随着流水,而是章涣涣被陈牧南背在身后,跟着他迈出的每一步微微晃动。雪还在下,她身上裹着陈牧南的衣袍,虽不比山洞内温暖,但还能忍受,但陈牧南看着就有些单薄了。

不知他已经走了多久,章涣涣枕在他的肩膀上,见他额头布了一层细汗,茫然地问:“我们去哪里?”

她眯着眼睛,虽然明知道不该觉得热,可浑身在发烫。陈牧南偏过脸看向她,两人挨得极近,章涣涣的鼻尖贴在陈牧南略有青色髭须的冰凉脸颊上。一片雪花落在陈牧南耳边的头发上,章涣涣甚至能看清楚细微的雪粒是如何聚集成雪花的形状。

章涣涣想:真奇怪,明明额头上在出汗,可脸却这么冰。她恍然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她坐在马车里,趴在车窗上,陈牧南立在车外,张开手为自己挡住一片风雪。那时候,最让她烦心的也仅仅是什么时候才能到屏广,不想再在马车中颠簸而已。现在她宁愿有一辆马车能载着自己,哪怕从山上颠下来她也能忍受。

章涣涣吹掉那片雪花,“你冷不冷,你把衣袍穿上,我不冷。”

陈牧南眨眨眼睛,飞快地转过头直视前方,章涣涣又问了一遍:“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驻营地。”

章涣涣“哦”了一声,隐隐感觉不对,只不过脑袋稠成一团浆糊,一时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等闭目晕晕沉沉琢磨了片刻才理清楚,她再次睁开眼睛,“我们难道不应该在那个小山洞里等着草栅的人来救吗?”

她向四周看了一眼,皑白世界之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或者连自己也不算,只有陈牧南在踽踽独行。

“等不及了,他们最先会到我们扎营的地方,然后才会扩大范围去找。我们直接到驻营地的话会省不少时间。”

“可为什么要省时间?我们等得了呀,只要不被淖布的人发现,我们一定能等到救兵。”章涣涣不明白陈牧南口中的“等不及”是什么意思,“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陈牧南抬起两臂将她往上托了托,“你自己走反而更慢,不要乱动。”

章涣涣左臂勾住陈牧南的脖子,手插在他的衣襟内,至于右手——她□□一声,陈牧南立刻问怎么了。她的右手上还捆着粗糙的夹板挂在脖子上。整个右臂藏在衣袍内,章涣涣看不到,只不过肿胀烧灼般的疼痛遍布整条右臂。

“疼,右手疼。”

陈牧南步伐快了一些,“右手伤口已经感染,若不尽快到草栅让大夫处理,等到溃痈之时……”

章涣涣听陈牧南说得很厉害,反问:“那会怎么样?”

“若是到了那一步,右臂可能会保不住。”

“保不住……我要没了右手?你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我要看我的手。”

陈牧南没有理会她,两臂勾住章涣涣的膝弯,闷头向前走。章涣涣见他置若罔闻,松开左手捶打着他的后背,陈牧南闷哼一声,身子微微往前一倾,但很快站直了,每一脚踩进几乎没膝的雪中。

章涣涣咳得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当她伏在陈牧南的背上喘息时,陈牧南的声音沿着他的脊背传到耳中,“别看,相信我,一定能保住你的右手。”

章涣涣没说话,若是没了右手,怕她以后连吃饭都要绣纹一勺一勺,一箸一箸的喂了,想到绣纹,她到现在是生死未卜。章涣涣感觉脸上有些凉,以为是自己哭了,可随后才发现是陈牧南的后背上忽然濡湿了一块。她微微撑起头看着那处深色的污迹,同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章涣涣这才明白刚才那几下正打在了陈牧南的箭伤处。她心中升起一股愧疚,陈牧南一直在照顾自己,见右手不好了,也是他冒着迷路、冻死、被淖布人发现的种种危险,背着自己踏进了风雪之中。不知道他这样已经走了多远多久。

陈牧南不是不知孰轻孰重的人……

章涣涣再次用左臂环住陈牧南的脖子,“太危险了,哪怕没有遇上追兵,这种地方迷了向也是死路一条。陈牧南,我知道你想救我这只手,但是也不能为了一只手反而赔上我们两个人的性命。”

说出这种话让章涣涣很是难过,好像下一刻就要砍了右手祭天似的,可她又知道唯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两人历尽千辛万苦才活下来,不能毁在一时冲动的决定上。

“别担心,现在只要想着你的右手就行了,”陈牧南安慰她,“你若是没了右手,丑先不说,以后再也碰不了女红了,那我另一只护手的红袖子不就没了着落么。”

章涣涣破涕而笑,“碰不了女红才不算是坏事,”随后又嗫嚅道:“可是遇上追兵——”

“没有可是,我们会没事的。”

章涣涣不再说话,小心避开陈牧南的伤处,趴在他的背上。

******************************************

章涣涣不知陈牧南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才将自己从下游的某个山洞里背到驻扎的营地。大雪将一切痕迹掩埋,唯有车顶烧掉的马车还伫立着,陈牧南放下章涣涣,将马车一侧轮轴卸下后,车身立刻歪倒,陈牧南站在只剩一轮的这面一踢,马车翻过去,上面的积雪掉下,露出烧得发黑车身。

陈牧南将章涣涣牵到后面,这处角落勉强可避风雪。

“你坐下这里,我去找些衣服和干粮。”

章涣涣回头看了一眼,陈牧南并没有走远。她抱膝坐着,疼痛始终没有停过的右臂被陈牧南包了起来。章涣涣忍不住想要解开看一看,然而刚解开一点包扎,露出肿胀得将皮肤撑得发亮的红紫手指,她立刻草草重新包起来,手臂是什么样子她已经不想看了。

陈牧南回来时,章涣涣抱着右臂,仰起脸冲他一笑。陈牧南将一块黑色的毛毡盖在她身上,然后将找到的水囊和干粮放在旁边。章涣涣见他重新为自己找了一把剑悬在腰间。

陈牧南再次离开后,章涣涣百无聊赖,见前方积雪略凸起一块,她披着毛毡凑过去,希望是从马车中掉落的东西,左手插入雪中很快就摸到了那个东西,僵硬弯曲,但是中间又有些扎手。章涣涣摸不出是什么东西,觉得左手就是没有右手好用,如果是右手去摸,说不定已经猜出是什么东西了。

她抓住那个东西拽了拽,没拽动,猜想是个大件,干脆拨开了上面的厚雪——

章涣涣眨眨眼睛,待认出自己刚才抓着拖拽了半天的是什么之后,猛地坐倒在地,边叫边后往退,直到背后抵住马车,依旧用力往后挤,两只脚不停地乱踢乱蹬。

“怎么了?”陈牧南猛地出现在章涣涣面前,右手立刻放到了剑柄上,反而吓地她又叫了一声。

章涣涣看清来人,第一时间就躲在他身边去,可是刚朝陈牧南伸出左手,见手上和袖子上沾着雪,她顿时冷静下来,指着前方的雪地。

陈牧南循着她的手指低头,雪中露出一只五指曲起,抓着石块的灰黑色的手。他没多言,用剑柄推了一层雪将那手埋起来,随后离去了。

那只手虽然被盖住了,但是已经深深地刻在章涣涣的脑海里,尤其是想到那不仅仅是一只手,而是一个人,这附近的厚雪之下,不知还掩埋了多少具僵硬的尸体——知道和见到,见到与摸到,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正当她想跑出去时,陈牧南回来了,手中拖着几块搭帐篷的油毡,他将这些东西罩在马车上,顶上车窗的位置帘子被烧掉,正好落下一束光。章涣涣看看左手,狠狠地在毛毡上将雪水擦掉,甚至蹭裂了几道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

她听到外面传来“簌簌”的动静,张口小声喊陈牧南。陈牧南的声音离她很近,“我在,不要出来,我把外面清理一下。”

陈牧南的这个清理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章涣涣吃了点干粮,喝了几口水,甚至蜷缩着睡了一觉,他依旧还在外面清理。章涣涣掀开油毡时才想起外面有什么,不过手于想法动起来,面前的积雪至少被清掉了一半,之前无论躺在这里的是谁,此刻已不见。

章涣涣听到一阵动静,倚靠着马车看过去,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

离马车较远的地方,躺着几排尸体,对章涣涣来说虽然有些惊骇,但是见陈牧南将自己人的尸首从雪中带出来,并以他们各自的衣物覆面,又有股说不过出来的伤心。她迅速看了一遍,没有发现绣纹,虽然觉得对不住其余已死去的人,但还是要庆幸绣纹不在这之中。她注意到一只手,保持张开掌心向上的姿势,就是一开始将她吓住的那位,石块从他手中抽走,那只手就这么孤零零地朝着天。

章涣涣见他的衣服较眼熟,踉踉跄跄走过去,轻轻揭开面上蒙的一块油毡,“不准离开马车半步”的黑炭圆乎乎黑脸此刻变成了青灰色,脖子和胸前布满了血污。

陈牧南拿过她手中的油毡重新覆在黑炭脸上,“他脖子上中了一箭,发不出声音,跌下马车后还朝着车身爬了一段距离,手里抓住一块石头不知要做什么。”

章涣涣站不住,揪住陈牧南的袖子一点一点蹲在黑炭身边,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掉,“他用石块敲了车轮,我根本没在意。”

“淖布骑兵来势凶猛,你那时什么都做不了。”

章涣涣头昏脑胀,被陈牧南拉起来时差点摔倒。陈牧南抱起她,章涣涣越过他的肩膀,透过雾蒙蒙的眼看见远处银装素裹的层叠山峦,如碑林一般。

陈牧南将章涣涣放在毛毡上,“左手伸出来。”

章涣涣伸手,陈牧南解开手上包扎,捏了捏她肿胀的手指,一捏一个坑,许久没复原,问:“感觉如何?”

章涣涣蹙眉说了句“疼”,并不看自己的手。等陈牧南重新包扎之后,她推开陈牧南的手臂,陈牧南微微一愣,随即张开手臂,放任章涣涣伏在自己膝上。

章涣涣说:“如果我倒霉死在了谷阳,我是说如果,绝不是咒自己……你千万不要先通知父母亲,而是要告诉周光宁,让他处理。母亲被急病一冲头脑便不清醒了,父亲他……父亲他其实拿那样的母亲根本没办法。”

她没听到回应,抬眼去看陈牧南,不过车内没有生火,油毡缝隙透出的光太过微弱,看不清陈牧南的表情。等了片刻,才听到陈牧南说:“哪怕他身为东宫未来能执掌大晋,这事恐怕也轮不到他来处理。”

章涣涣不明白陈牧南对周光宁的不满从哪来的,但是只想夸他“眼明心亮”。她正准备说“那交给你处理”,陈牧南忽然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猛地绷紧身体,转头面向北方。

章涣涣虽然疑惑,但伏在陈牧南膝上老实不动。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风声之外,一阵低如远鼓的马蹄声也融进这寂静之中。

马蹄声?章涣涣盯着陈牧南,眼中的惊恐之色一览无余——她这是一张什么嘴啊?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