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像小孩子一样赌气的老娘，李红岩只能笑着点头附和：“是是是，您是我们亲娘嘛，不疼我们疼谁去！”

二哥是挺疼二嫂的，可大事儿上，还是非常尊重爹娘的，对大哥大嫂也很尊重和信任，让老娘起火的其实只有二嫂。二嫂江艾兰这人吧，说大奸大恶完全谈不上，干活肯受累也麻利，待二哥和孩子也没话说，要说有什么毛病吧，就是有些小心眼儿，爱算计，有点儿爱听人说闲话。

老娘赵春芝和大嫂韩玉玲都是那种厚道宽和的性子，之前，老娘这个婆婆宽厚慈和，大嫂这个儿媳妇孝顺、能干，爱护弟妹，还不爱计较事儿，婆媳关系处的真是没话说，大嫂嫁进门七八年了，从来没和老娘红过脸。

一下子有了二嫂，爱计较、爱算计、爱占小便宜的，老娘嫌弃，出现矛盾，也就在所难免了。

李红岩其实挺心疼二哥的，夹在老娘和媳妇儿中间，比那风箱里的老鼠也差不多了，算是两头受气，不容易啊！

被女儿连哄带劝的，赵春芝憋得一肚子气散了不少，有一点点不满地白了小女儿一眼，道：“你们知道就行！”

“知道，知道，我们连自己个儿亲娘都不认得，那不成傻子了嘛！”李红岩成功哄好了娘亲大人，这才换了盆水，继续洗衣服。

看着女儿抖开晾在绳上的小花衬衣，赵春芝小声感叹：“你这件褂子还是去年做的，今年连件新衣服都没做，出门连件换的衣裳都没有。”

李红岩仔细地把衬衣的皱褶抻开、抚平，一边笑道：“不用，我不是还有两件旧的换着嘛。再说了，再过几天就冷了，就该穿厚褂子夹袄了，做了也穿不上了，不如明年再说呢！”

家里的布票有限，攒一年还不够给几个孩子做新衣服的。爹娘虽说心疼她，她也不能不知好歹，仗着宠爱要东要西的，那不是让爹娘为难嘛。

赵春芝又是欣慰又是伤感地叹口气。她生了两儿三女，包括嫁出去的两个闺女，五个孩子都是好的，这不是她当娘的自夸，放眼看过去，别说小李家，就是整个南陈村一千五百多口子人，也挑不出比她的孩子更好的，个顶个懂事、贴心、孝顺，前头四个已经成家，大儿媳和两个女婿都不错，即便是有些小心思的二儿媳妇，比上不足比下也有余，加上有二儿子看着，她其实也知道，二儿媳妇作不出什么大妖来。

这个小闺女，因为是老生女，比哥哥姐姐小得多，又是灾年刚过得的，人刚从生死线上挣扎过来，对新生命就特别珍贵，拿着这个小闺女自然与别个不同，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是打小儿被爹娘和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别看是农家女，可从没舍得让她正经下过地。初中毕业后，老伴儿也舍下老脸，把她送到村卫生室里学医辩药，想着让她学点儿医术，将来有一技傍身，省得下地受累。

就这么看着小闺女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出落的如花似玉，赵春芝骄傲的同时，心里也越来越忧虑，这样好的闺女，将来出路在哪里？在他们眼前还好，能在卫生室里干着，可将来嫁了人呢？婆婆公公都下地干活，她还能看着？别说外头人说闲话，就是他们老俩也不能任由女儿那样任性啊！

但是，真让女儿下地劳作，她想想就觉得揪心，疼得慌啊！

大嫂洗完了，也来院子里洗衣服。他们一家四口的衣服，差不多一盆。李红岩就主动盛了一盆清水，帮她把揉好的衣服漂洗干净，抖开褶子晾到绳子上去。

大嫂这一盆衣服洗了大半，大哥才终于回来，李红岩连忙抬眼用目光询问，看到大哥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可随即，她就意识到，郑玉书开好介绍信，就要走了，就要回城里去了。

她只去过县城，县城在她心里已经非常现代化了——

整齐的砖瓦房，干净平整的柏油马路，还有漂亮的百货大楼，三层呢，她特意站在三楼的窗户往下看了一回，只觉得天旋地转，实在吓人，哎哟妈呀，那么高掉下去，还不摔成肉饼啊！

而建宁是苏省的省会，有更多的楼房，有竖着大烟囱的大工厂，有嘀嘀嘀的小卧车满街跑……真真正正的大城市呢，一定比县城更好。好很多。

郑玉书回到建宁，还愿意回到这个偏远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里来嘛？

曾经，对将来憧憬满满的李红岩，在这一刻突然不那么确定了。她甚至有些心慌慌的感觉。她很想现在就去见一见郑玉书，向他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好安抚心中的慌乱，但事实上，她只能压下心里的忧虑和慌乱，静静等着明天的到来。

心里的焦虑紧张，没能抵得过身体的疲惫，她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她还在想，早上早点儿起，一定要赶在郑玉书离开前过去见一见。

好像她刚刚睡着，就被茉茉的哭声惊醒。

李红岩一个激灵爬起来，先伸手摸了把，确定茉茉没有尿床，连忙按赵春芝嘱咐的，有些笨拙地抱起茉茉下炕把尿。

茉茉没看见自己亲娘，哭得特别厉害，根本不配合，平时看着挺瘦弱的小身子，这会儿却特别大劲儿，用力地绷着小腿打挺挣扎，让没有经验的李红岩差点儿失手将孩子甩到地上去。

赵春芝闻声披着褂子赶过来，接过茉茉去把尿，李红岩趁机去热了奶水，母女俩合作，这才将嚎啕大哭的小魔星搞定。

好不容易把了尿，喝了奶……这一番折腾下来，等终于把小祖宗哄睡了，已经过去大半个钟头，已经很凉爽的夜晚，唐家玉却仍旧出了一身汗，连身上的汗衫都被汗湿了，粘糊糊的贴在身上。

她喘匀乎了气，扯着汗衫闻了一鼻子，一股子汗味儿冲上来，刺鼻子。

李红岩推着老娘回去睡觉，她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出来，打了一盆水，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一件干爽的汗衫，这才重新上炕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