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禄趁着天好，自己又放假在家，把柴禾劈一劈，给几个小姑娘平时用。

虽是冬天，可是穿的有点多，加上劈了点柴禾，季大禄的额头沁出了汗珠，索性把外面的棉衣脱了，随手扔在旁边劈好的柴堆上。

一转身就瞅见了两个女儿。

季毛毛一看她爸似乎要说什么，赶忙先来了句：“爸，你回来啦，我~我先回屋了。”

也不等她爸的啰嗦了，就一个机灵跑回屋里去，季大禄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季小满瞅了季大禄良久，有点不认识的错觉。

是的，季小满上辈子对他还是有点埋怨的，但她清楚自己也有问题。

季小满的性格有点犟，其实是随了季大禄的。

“怎么，有事？”季大禄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没，没事，我去把肉递给大姐去”，季小满说着，头也不回的朝厨房走去。

一个个莽莽撞撞的，季大禄吐了口唾沫，左右手搓了搓，抡起斧头，又砍了起来。

厨房里。

“姐，给。”季冬梅接过肉，挂到墙壁的挂钩上，防止野猫进来偷吃，随后又吩咐季小满。

“小满，你先去把碗筷端到堂屋去，然后叫爸跟毛毛吃饭了，我再炒个小菜。”

季小满答应了声，但却先从灶台靠外的茶罐里舀了点热水，再去水缸接了点凉水，洗了个手，才端着碗筷去了堂屋。

路过大门前远远地喊了声，“爸，吃饭了，等下再干吧。”

季大禄听到后，放下斧头，拿起棉衣，抖了抖，穿上，背着手也往堂屋走。

季小满把碗筷放下后，朝里屋的方向叫季毛毛。

季毛毛还在收拾她今天的战利品，听到她二姐喊她的声音，赶忙回了声，“来了，来了”，放下东西就往外窜。

“先去洗手”，见季毛毛拉开板凳就坐上了，季小满顺手给她吃了个“毛栗子”。

“哦，疼~”季毛毛捂着额头，撇了撇嘴。

“二姐，你见我啥时吃饭洗过手，平时你也不说我呀，今天怎么了”，季毛毛有点懒，不想去厨房。

季小满听到这话，顿了下，“从今天开始，就要洗手，怎么？你二姐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再说，你知道你手上有多少细菌吗，病从口入，快去！”季小满清楚，这个时候农村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她把二十年后的习惯带回来了。

季毛毛讲不过她二姐，滑溜下长板凳，去了厨房。

待一家人在堂屋坐齐后，就开饭了，饭菜味道很不错，都是季冬梅的拿手菜。

季大禄拧开酒瓶，给自己倒白酒。

没事的时候，季大禄就喜欢饭前来一杯，也不贪杯，就那种小酒盅的小半杯，抿几口就满足了。

桌上挺安静的，季大禄几乎跟所有的农村父亲一样，不怎么会跟子女交谈，沉默寡言。

就好似季毛毛写的第一篇作文一样，父亲是家门后的山，是不会说话的山。

但是季大禄确实给他的孩子撑起了一片天，没让几个女孩受冻挨饿。他的想法很简单，养活这几个，就算对得起他早逝的妻子了。

季小满吃着碗里的白米饭，时不时夹些面前的咸豆角，却不去碰父亲那边的红烧鱼。

正走神着，面前的碗里多了块鱼肉，季小满抬头看看了自己的父亲，季大禄咳了声，吃口饭，开腔了。

“毛毛今天是不是又出去疯了，就不知道帮你大姐干点活。”先点名批评了季毛毛。

“我，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季毛毛苦着脸，连忙想跟以往一样做保证。

“爸，没事的，她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呢”季冬梅打断了妹妹的话，替季毛毛辩解。

季大禄叹了口气，又扯了一些其他的事，安静了一下，突然又咳了声。

“小满啊，你，你今年过完年，就最后半年了，是吧？”

季小满一激灵，突然觉得命运的齿轮又开始了。

不待季小满回话，季大禄接着道，“我也晓得你成绩好，肯定还想读下去，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啊。”

季小满想了想，还是打算实话实说，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要上高中，读大学。”季小满没有多言。

季大禄看了看自己这个二女儿，抿了口白酒，“你要知道现在好些女孩子都去读技校了，你上了高中也不一定会考上大学，大学是那么好考的吗？”

季冬梅张口刚想插话，就被父亲瞪了一眼。

见季小满没听进去，季大禄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给你读，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吗读了技校，不一样可以分配工作吗？还能早几年出来。”

“再说，你今年15了，你姐也19了，过两年你姐嫁出去了，你总要照看照看这个家吧。”季大禄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低着头，拿着筷子的季小满还是回了句，“我想上高中。”

季大禄有点生气了，“你要知道好歹，别读那么多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见气氛这么紧张，季冬梅忍不住又出来当和事佬。

“别说了，别说了，爸，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季小满知道他爸说的都对，可是，她在明知道学历的重要性之后，还怎么可能愿意去上技校。

上辈子也是这样，他们父女两就上高中。还是技校的事产生了分歧，季小满也就把这事一直拖着，想着填志愿时再说，哪知后来就晚了。

填志愿前，学校几个主任还有老师到季小满家家访。

那天季大禄倒是也在家，就是事前父女俩没有商量好，老师询问季小满是准备上高中还是技校时，季大禄一口答是技校，季小满就急了，说是继续读高中，两人甚至在外人面前争执了几句。

以至于后来季小满那些老师走的时候，也没有定论。

季小满最后屈服于父亲，填了一个本省的技校，却一直没有等来通知书。

那段时间，季小满整日穿行在镇上唯一的邮局与家之间，等着、盼着。眼见着那些考的不如自己的同学都拿到了通知书，就她没有。

季小满急的眼泪直掉，但是她不想跟父亲说这事，就经常去找她大伯，季大福也只能劝她稍安勿躁。

直到九月，所有人都开学了，季小满也没有等到自己的通知书。

季大福让他当高中老师的妻子找了人，电话咨询了季小满填报的学校，才得知人家根本没有见过季小满的档案，也没有季小满填报那所学校的资料。

季大福最后跟季大禄合计着，塞了点钱，让季小满读了镇上的高中，可惜后来高二毕业会考，季小满没有档案，还是辍学了。

之后的二十年里季小满总想，肯定是家访那件事，让学校的几个老师误会了，以为她不读了，然后黑心的将她的档案卖给了别人。那时候，档案都是纸质的，没有什么网络存档，很容易做手脚。

吃过晚饭，季冬梅在厨房洗碗，季小满坐在烧火的锅炉下，烧着洗脚的热水。

季小满从午饭纠结到了晚饭，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半天，还是开口了。

“姐，我对不起你。”季小满左手揪着右手。

“傻瓜，怎么说这样的话，你好好读书，爸那边我劝劝他，他也不是不清楚的人。”季冬梅笑了下。

“我知道，我就……”，季小满吸了下鼻子。她想到母亲走时，大姐也才13岁，那时候就辍学回家了。两岁的毛毛整夜哭闹，大姐怕毛毛影响第二天上学的自己，还有父亲。就将毛毛带着跟她睡，一直到今天。

季小满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特自私。

季冬梅见她心里不好受，放下洗好的碗筷，用抹布擦擦手。

“小满，你不用这样想，只要大家都好好的，我就感到很开心了。”季冬梅一直是这样一个女人。

“你要好好读书，给姐争气，以后带姐去大城市玩，好不好？”

“嗯~”，季小满擦擦眼泪。

“去吧，去打水洗去。”季冬梅拍了拍季小满的头。

季小满洗好脚后，端起洗脚盆往大门外一撒，赶忙跑回来，没有空调的冬季，果然不是那么好过的。

在放袜子的抽屉里翻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双季小满认为还算厚实的，就赶忙给套上了。季小满还是有点哆嗦，干脆又穿了一件棉衣，尽管这件棉衣不怎么暖和，但还是聊胜于无。准备好一切，季小满坐到书桌前，想整理整理自己这些年，或是未来。

第一件事，就是不能让自己的档案再掉了，好好学习，不辜负大姐的期望，努力考上高中，努力考上大学。

第二件事，给大姐找个好婆家，远离渣男。

第三件事，不要管父亲的私事了。重活了一世，季小满觉得自己也应该体谅体谅父亲，他带大他们姐妹三个也不容易。季小满想好好修复自己与父亲的关系。

季小满给自己立了三个目标，都是她上辈子可望不可及，或是让自己人生悲苦的事。

既然，上天给了这次机会，季小满清楚，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理好了自己未来的思路。季小满抽出了初三的课本，好多年没有读书了，她怕自己没有以前读书活泛了。季小满知道，现在这些课本就是她的未来，她必然要去征服它们，她相信勤能补拙，她的这条路不能有一点点失误。

静谧的夜晚，季冬梅下床起夜，上完厕所回来后，发现季小满房间的灯还亮着。

轻轻推开房门，“怎么还不睡，明天再写吧。”

“姐~我把这题做完就睡了，你也回去，早点睡吧。”季小满正抠唆着数学题呢，哪晓得她姐就进来了，连忙赶着季冬梅去睡。

“别太晚了，身体要紧。”季冬梅最后又啰嗦了两句，关上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