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来时转弯的路口消失了。

阳光的尽头是一块石壁，与四周的山石相连，一丝缝隙也无。

艾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来追赶自己，因为从走过这个转弯的路口开始，她就已经再也出不去了。

身后小妖“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艾叶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去，小妖就站在那扇血腥的大门内，她低头咬着手指，眼角时不时瞟向艾叶，仍然是一副羞涩的模样。

艾叶被单独关在一间笼子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特殊照顾了，现在已经是傍晚，好在还没有人来扒掉她的衣服，笼子里满是肮脏的污秽，艾叶的裙摆也早已脏污不堪，地面上坑坑洼洼并不平整，低洼处溢着腥臭的浊水，尽管如此，但是比起赤身裸体满身污秽，能有一物蔽体总还是好的。奇怪的是，艾叶所在的这间笼子，墙壁上并没有手印和抓痕。

艾叶扫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个满意的歇脚处，索性把心一横，往墙角处一躺，这一趟黑市走的，连惊带吓的，早该好好睡一觉了。

但在睡着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她面向墙壁，背对笼门，默默地将自己埋于不易被察觉处，闭眼唤道：

“艾叶。”

“我在。”立刻就有一个声音回应她。

“艾叶，你还好吗？有我在，你不要怕。”

“我知道，我不怕的，仙子，这里这么恐怖，你自己要小心。”

原来，早在那猩红大门前，小妖松开紧拉着艾叶的手时，太玄女便已默默替换了艾叶的魂魄，那时小妖一心想要打开大门，对身后悄无声息发生的变化自然毫无察觉，等到她再次回头时，那轻揉的手腕的人早已不是原来那一个了。

至于后来逃跑，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以免对方起疑。

快速的确认了艾叶无恙后，太玄女便凝气将神识荡了出去，也无需游荡太远，不过是探探周围虚实罢了。黑市虚无缥缈，仙法灵气在这里都会被逐渐淡化吞噬，耗费太多灵力也没有什么意义。

神识所到之处，前后左右皆是相同的笼子，除自己外全是男女混杂，不同的是，自己所在右边，墙壁上除了石苔外都没有手印抓痕，而左边则是满墙血污，越往深处墙壁上的痕迹便越血腥厚重，很明显是分拣区分好了的，只是不知道是怎么个区分的方法，来时的洞口应该离这里不远，却怎么也探不到了，想来应该是个机关法门，如今已经换了方位。

将游荡的神识逐一收回，凝神调理好气息，被身下的石头硌得生疼的身体，便开始发起严重的抗议，太玄女无奈的翻了个身，想调整一下睡姿。谁知，小妖那一双通红的眼睛赫然就在身后。

也不知她在这里多久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夜幕已经降下来了，小妖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夜色中，一双通红的眼睛发出明亮的光。

敌不动，我动，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女神的风格，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妖。

将一切心思收回心底，太玄女沉稳的开口：“说吧，想把我怎么样？”

单刀直入，落地有声。

小妖从背后“唰”的拿出一样东西来，喜滋滋的递给她。

却是几颗野果，拿树叶包着，卖相也不好，长得磕磕碜碜的。

小妖说：“给你吃啊。”

太玄女笑道：“这是给我的。”

小妖说：“是啊，我特意给你摘得，你一定早就饿了。”

言语之间全都是关心。

仿佛做了一件非常值的骄傲的事一样，小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

饿是真饿，但黑市的东西可是不敢随便吃的，况且此地不宜久留，有些事情还是要快些问清楚才好。

今晚的夜色是真好，从笼中抬头看，一片墨蓝，一轮如弓似钩的上玄月，悬挂在天上，有露水如珍珠，滴答滴答落下，数不清的囚笼在夜色中安安静静，如同一头沉睡的兽。

接过小妖手中的野果，太玄女拉小妖到身边坐下。

“夜色这么好，不如我们聊聊天。”

小妖干脆的答应了，她在这环境中住惯了，什么脏不脏的无所谓，也不挑地方，原地一屁股坐下，等着艾叶开口。

“小妖，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是我住的地方啊”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了？小妖明显错愕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一直就是住在这里的啊。”

黑市的奴仆，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小妖会这么回答，太玄女并不奇怪。

“小妖，你看这里的人，他们原本都不属于这里，那你哪？你原本是哪里的人。”

小妖眉尖一蹙，有些痛苦，她不能去思考这些问题，那会让她头疼不已。

进入黑市的人，都会被慢慢同化，他们会逐渐忘记自己本来的样子，从此无伤无患，无情无欲。

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情绪上的波动，便是机会。

太玄女拉着小妖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在小妖蹙眉的瞬间，神识便侵入她的脑中，两人牵着的手便是记忆的连接，那些被尘封遗忘的过去，便会被尽数捕捉。

小妖推开了太玄女的手，有些不高兴：“你问的问题让我很难受，不要再说这个了。”

太玄女也不恼，笑道：“好啊，那说点别的吧，你带我来时，我看见好多笼子里都是一群人混居，为什么我是单独的一个笼子啊？”

这些事情小妖肯定是清楚的，终于问到她熟悉的事物了，小妖立刻开心起来：“你看见的那些傀儡，早就没有灵魂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就等着有人出钱买残肢的时候，就可以剁了，所以怎么安置他们都行，你不一样啊，你可是新鲜货，全身都是宝，当然要保护的好一些，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

果然，还是买卖。

也是，这里可是黑市啊，难道会跟你讲人情吗

自嘲的笑了笑，还想问什么，地面却突然一阵轻微的震动，太玄女一愣：“这是，要地震了吗？”

小妖却不回答，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转头望向那黑色的木门，满脸惊慌。

“怎么了？出什么问题？”太玄女见她如此，追问道。

“嘘”小妖示意她不要再开口，紧张的盯了黑木门好一会，直到震动停止，半晌都没有动静了，才道：“我们吵到鸡公休息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罢抬腿便走，神色慌张，仿佛身后有怪物追赶一样。

待小妖走后，太玄女转头看向那道黑木门。

看来，这位鸡公，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翻身重新躺回角落，她佯装熟睡，却是闭眼仔细整理着铺捉到的记忆，那些记忆太过久远，显得模糊而又杂碎，极难拼凑，勉强找到几段有用的，却也是收获不大。

最早的那段记忆里，她应该还是个孩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时她尚年少，天真烂漫，春季花开正好，蝴蝶在田野飞舞，村里农忙，孩子们成群结队在花香蝶舞中嬉闹，她追逐着一只大黄碟捕的正起劲，突然听见有人高声唤她，还未看清是谁，迎面便飞过来一个苹果，来不及抱头就咚的一声砸在脑门上，疼的她龇牙咧嘴，拔腿便追上去算账，那扔苹果的少年见事不对扭头就跑，慌不择路闯入一片油菜花田，没跑几步便被淤泥绊倒，一头栽进了花田里，她在后面紧追不舍止步不及，随他一同跌入花田，瞬间撞在一起，摔作一团。阳光照耀着金灿灿的菜花田，微风吹过，泛起一阵金色的波浪。

这，便是她的青梅竹马，毛毛躁躁的，总是惹她生气。

下一段记忆，却是一个雨后的下午，天还未彻底放晴，空气中都是凉意。有少年少女坐在河边窃窃私语，河水从上游缓缓流淌而下，仿佛也在窃听着岸边人的悄悄话。

那少年语气急切道：“你不嫁给我嫁给谁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打小有什么好东西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我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啊。”

“呸。不要脸，谁要嫁给你啊，五大三粗的，再说了，这婚嫁的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要是我爹娘不同意，硬要把我嫁给别人，你又能怎么办？”少女的话中带了三分故意。

“所以我才说要去你家提亲啊”那少年这下彻底急了：“我不管，反正你不能嫁给别人，要是你爹娘不同意，我就……我就……”

少年似是着急得很，脸涨得通红，那少女偏要去逗他，挑衅道：“你就怎样？你还能去拦我花轿不成？”

少年道：“对，我就去拦你花轿去，死活也不让他们把你带走。”

少女不以为然，道：“你怎么拦，那花轿是你能拦得住的，你也不怕人揍你。”

“我怎么拦不住，反正我不能让你嫁给别人，要是他们逼着你上花轿，我就扑上去，死死抱住你的腿，怎么都不让你走。”那少年一片真心，说到最后已是急得不行，嗓门也大了。

少女忙去捂住他的嘴，嗔怪道：“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羞死人啦。”

少年恐她不信，拉着她的手表决心：“我说真的，绝对不让他们把你带走。”

少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骂道：“真是个傻子。”

那少年被她骂了，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恼，只知道挠头呆笑。

突然“轰”的一声闷雷，紧接着就下起了雨，雨滴砸进河水里，泛起了朵朵水花，两个人避无可避，兜头浇了个彻彻底底，顿时乱了套，抱头就跑。

这几段记忆，是小妖记忆力最为清晰的，却也是被她埋得最深的，太玄女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拼凑出来。

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确实是值得铭记。

只是为何这些美好的往事，却被压在心底如此之深？

画面一转，却是一间村舍，平淡无奇，午后的大树上蝉鸣一片，又是骄阳似火的一天，空气中全都是燥热的气息，大地被烘烤的起了炙热的涟漪，有一农妇，费力地提着一桶水，水桶摇摇晃晃，沿路洒落，即落即干。那农妇在门前停了下来，抬头抹了一把汗水，后背的衣裳被汗水完全浸湿，已经被磨出茧子的双手道出了她生活的艰辛，但一丝不苟盘起的乌黑秀发，仍诉说着她曾经衣食无忧的生活，顾不得喘一口气，她抬手将门推开，朗声道：“李郎，等着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