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寒冬，唯美如厮。

大雪悠然而止，云开霜散，天空挂了一轮圆月，甚是明亮。大地一片雪白，衬得月光越发白亮了。上天好像一个巧匠，将大地刷了一整日的白银，此时累了，静静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人们却受不得寒，都躲进屋内取暖亦或早早睡去了，可惜了这大好美景。

然而总有少数的人是幸运的，他们为了生活忙碌，生活还给了他们一瞬间的驻足。福缘客栈的店小二就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正出了店门，环顾一下四周，看了看那空中圆月，自语道：“三年了，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到底还是要还的。小月，你不怪我了吧？”说完轻叹了一声，迈开了步子，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便迎头撞见打更的老李头。客栈晚些打烊是常有的事，平日里不难遇到，便打个招呼，道：“老李头，今日月光鲜亮，可便宜了你啦。”老李头一见是他，嬉闹道：“莫说那骗鬼的话，可冻的我不轻嘞。倒是你，不在那店里老实呆着，出去撞鬼么？”店小二一边跺着脚，一边笑道：“常言道‘日不说人，夜不说鬼’，你这是自找晦气嘞。小店难得今日无客，出去耍耍。”说着便小跑着走开了。

店小二不紧不慢的小跑着，时不时地看向周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忽然眼睛一亮，在左边的院墙上，那积雪之中，似有一些图形。店小二心道：“就是这里了。”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脚下稍一用力，直直跃上了墙头，在那积雪上一踏，只留下浅浅的脚印，图形却消失不见了。

谁能料想得到，区区一个客栈小二，竟有如此轻功！

店小二在院墙之上翻跃了几下，忽觉在一处院落的西北角处有一黑影，不及多想，跃了下去，落在那黑影旁，说道：“便是你么？”黑影也不动，只冷冷道：“你到底还是来了，坤山。”竟是个女子的声音。店小二突然怒道：“那名字我早就不记得了！”黑影中的女子也不在乎，又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来？”

店小二听她如此问，更是生气，向前一步指着她怒道：“你杀了乔家一十二口并在墙上写诗，不就是为引我现身么？现在我来了，你有话就直说，莫要兜圈子耍人！”

那女子不知是不是在寒冬里待的久了，连说话也带着冰冷：“诗是我写的没错，也确实是想引你现身，不过人却不是我杀的。”店小二显然不信，哼了一声，冷嘲热讽道：“乾坤堂真是日渐衰落了啊！怎么就培养了你？杀了人却不敢承认！”

那女子闻言身形一动，似是生气，慢慢的转过身来。店小二见她身动，早有察觉，两人四目相对，就着月光，看清了对方。二人均是一惊，店小二惊的是那女子半遮着脸，竟是白日在店里独自喝茶的女子。那女子惊的则是来人竟是个客栈里的店小二，不过女子惊讶之色稍纵即消，又冷冷道：“堂堂一个坤字辈杀手，如今却做了个店小二，任人呼来喝去。不过我早该想到，酒馆茶楼人鱼混杂，说闲话的自然不少。想听不想听的，你都能听到。你能躲在客栈里说明你脑子还不算差，不知功夫是不是也如脑子一样？”

店小二怒道：“既如此说，倒要领教一下姑娘的手脚了。如若打的赢，当是为那一十二口报仇。如若打不赢，与小月黄泉相见也是好的！”话音刚落，右手成爪，陡然斜出，向那女子脖颈抓去，速度极快！

那女子见他出手，也不招架，只脚下轻轻一点，人已后退一丈有余，躲过了那一抓，冷笑道：“想死？未必太早了些！”店小二见她轻轻松松就躲过了自己这招‘龙冲九天’，心下一惊：好俊的轻功！紧追着向前跨上两步，双手捏爪，齐抓女子双肩，威猛如虎。

那女子并不躲避，右手陡出，已然抓住店小二右臂，胸前画弧，欲去格挡他左臂。店小二立即变爪为拳，打向那女子腋下肋骨，那女子不退反进，左脚向前迈了一步，侧身躲过，左掌倏地拍出，打在了店小二胸前。店小二身子受力，后退几步，强自站定，嘴角竟有一丝鲜血，可见那一掌力道着实不轻。

店小二右手护胸，悠悠道：“我连两招都挡不住，谈何报仇。你到底是谁？让我死的明白，也请杀我个痛快。”那女子道：“我姓乾，单名一个芯字。”店小二身子一震，惊道：“乾坤堂竟派出乾字辈的来杀我，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乾芯哼了一声，冷笑道：“是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说过，你现在死还为时尚早。我并非是来杀你的。”店小二怒道：“你既屠了乔家庄，知道我必然为小月报仇，费了这么大周折引我现身，却又不杀我，到底是何用意？”

乾芯面无表情，道：“我也说过，乔家人不是我杀的。”

原来白日里六儿唬人的乾坤堂确实存在的，不过不是替天行道，倒是杀手云集。乾坤堂往日均是隐匿行事，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堂帮，不过近些日子乾坤堂却一改往日作风，杀人后留名作诗。六儿数月前经过小竹镇那一事却并非捏造，确是乾坤堂杀手留名，不过那“浊田地”、“笑千金”什么的却是六儿胡言乱语。

乾坤堂杀手分乾字辈和坤字辈。乾为天，坤为地，武功自然有强弱之别，任务亦有难易之分。这女子既然叫乾芯，比店小二的“坤山”自然是强上百倍。

店小二心灰意冷，信与不信，小月终究还是死了，悠悠道：“罢了罢了，报仇无望，我便来寻你好了！”说完举起左手，猛然向自己天灵盖拍下。乾芯忽地人影一闪，闪到他身旁，抓住了他的左手，冷冷道：“我再说一次，你现在死还太早。”店小二斜过眼来，看着她，满眼竟是血丝，狠狠道：“我想死都不成么？”

乾芯道：“失败的人无权决定任何事情，包括死。”

店小二闻言身子一震，茫然道：“是啊，我确实败的彻底。”

乾芯放开他的手臂，道：“你现在能决定的倒还有一事。”说完看向他，一字一句道：“那就是小月可得个全尸。”

店小二听她提及小月，咬牙切齿，狠狠道：“你若敢教小月尸身不得保全，我定做鬼也不饶你！”

乾芯也不看他，冷笑道：“我连人都不惧，还怕无虚有的鬼么？”

店小二几乎感到绝望，思索良久也想不出她要用死人的尸体作甚。自己叛离出乾坤堂，本想有杀手前来索命，不过却苟活三年无事。乾芯是乾字辈杀手，轻易不会亲自出手，既已现身于此，定是有什么大手笔，绝不是取自己性命这么简单了。

有时人也确实太瞧得起自己，才会犯错。

店小二终于缓和下来，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乾芯看他心中计较，便猜透他心中所想，相互猜忌对自己也是有害无利，便对他道：“堂主三年前派你来刺杀江中鳄，乃是他心恨此人至极，练功之际导致心智糜乱，恍惚对你下的命令。镇定下来以后，堂主自觉无望，料想你是必死无疑了。你行动虽然失败，却因乔家小月偶遇救治，竟然没死。”乾芯看向店小二，见他双眼直直盯着那明月，神情忧伤，似是回想那三年前的情形，接着道：“堂主也曾想取你性命，免得乾坤堂遭难。却发现江中鳄毫无动静，他便想没必要再打草惊蛇，杀了你反而遭疑，所以你可以活到现在。”

店小二悠悠道：“我能苟活，却不是我想活，而是我不得不活着。”说完看向乾芯，见她冷冷的看向这里，对自己所说毫无兴趣，便不再往下说，只问道：“那此次你现身寻我踪迹，是堂主终于要动手了么？”

乾芯也不答他话，接着道：“我来此地，见此城甚大，人口颇多，你又是故意隐匿行踪，若想找你绝非易事。一开始我确实想杀了乔家小月逼你现身，不过我到乔家时，那一十二口已然毙命了。我便省了些事，只留下字，诱你到此。”

众人只知那字迹是藏头诗，却不知也有藏尾之意。店小二本是乾坤堂坤字辈杀手坤山，自然能看懂这诗的意思。六儿今日只想着替仙鳄府的人儿解围，自顾自的胡说一气，却正好猜中。

店小二见她说的如此轻巧，心中气极，又要发作，又一想她也许知道些凶手的消息，便强自忍住，道：“你知道是何人所为么？”不料乾芯却道：“这对我毫无用处，我也没必要知道。况且即使那人不杀他们，我也会杀！”

店小二再也忍不住，怒道：“既如此我们目的并不相同，我为何要听令于你？”乾芯冷冷道：“因为你必须听我的，只有这样，小月才能死的安稳。”

店小二狠狠道：“你到底要怎样？”乾芯也不答话，只说道：“果然情字误终身，堂堂杀手坤山，却因个女人失了性情。其它的你不必知道，听与不听全凭你自己！”说完再也不看他，脚底用力，跃上墙头，自顾去了。

店小二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独自抬头，望着空中明月，呐呐道：“小月，休要怪我，我绝不会再让人动你分毫了。”竟望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