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场斗的，是人，各府豢养的打奴。”

天启民风开放，近些年今上又格外亲近武将，天子皇城脚下自然掀起一股好斗之风。上至皇子秦王，下至世家大族，府中总会豢养几个凶狠强悍的“打奴”。

慕容景淡淡地吐出最后一个字，他有意扫了眼一臂之外的女人，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沉静如水的坐着。她里面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锦衣，外面套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纱衣，腰间用一根纯黑的宽腰带勒紧。乌黑的秀发垂直腰际，未簪一物，几乎与他通黑的八銮马车融为一体。

不过，真不知也好，假不知也罢。狩猎场已经错不过了一次，同样的错误，那个人势必不会再犯第二次。

更何况，仙界魔都这次拿出的彩头是雪山冰蚕。要解他体内的寒毒，雪山冰蚕其中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天启知道此事的甚少，除了他跟老头儿，最为了解的就是当初下毒之人。

慕容景压下眼底的幽暗，翻了页书，继续道：“每月十五，仙界鬼都会举办一场斗兽，子时开始，斗至天明灯火皆灭。今日正好十五，本王要你胜到最后，取得雪山冰蚕。”

“诺。”

慕容景没有再说话，关于他嘴里的“斗兽”，冷雪嫣虽然只听了寥寥数语，心里约莫有了大概的了解。总不至于，比她曾经的杀手训练还要残酷。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穿过凶险未知的热带雨林……

唯一担心的，就是遇上像苍茫那样的对手，身怀一种无形的内力。出手迅速，掌力厚重，冷雪嫣知道她根本接不了一掌。

临安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冷雪嫣微微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临安街的一边灯火通明，火红的灯笼挂满了沿街的小楼、酒肆、妓院……妖娆的女子浓妆淡抹倚在二楼窗前，伸出一小截雪白的藕臂，挥舞着艳丽的绣帕；异域的胡姬轻纱遮面，站在门前扭动着水蛇般的细腰……

远远的，一座三色宝塔跃入眼帘。朱漆大门的顶端悬着金丝楠木的匾额，龙飞凤舞地题着“仙界魔都”四个大字。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冷雪嫣光远远地打量几眼，已经觉得比景王府奢靡多了。

除了景王府，她去过的只有狩猎场，对于天启自己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丘宁，停下。”

“诺。”车外随即传来一声“吁”，八銮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冷雪嫣放下手里的车帘，略微疑惑地朝慕容景望过去。明明离仙界魔都还有一段距离，马车尚且能够行使，他为什么要停下来。

是，为了她？冷雪嫣不敢多想，被至亲、至信的两人背叛后，她就再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再说，她一刻都不敢忘记这具身体真正的身份——杀手，还是刺杀慕容景的杀手。所以比起她，慕容景关于这一点只会记得更清楚。

“坐了一路乏了，陪爷下车走走。”

“诺。”

冷雪嫣垂眸应声下了马车，她故意放慢了动作，八九装得像一个深府里的丫鬟。但是，丘宁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些奇怪。

他是慕容景真正意味上的贴身侍卫，一言一行代表着慕容景的心思，所以惯常面无表情。

冷雪嫣不懂丘宁为什么故意朝她看了一眼，虽然这只是二次见面，但她看出来，丘宁是慕容景的另一双眼。假如真是奉慕容景之命监视她，就算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也应该是不动声色的。

更何况，她自信自己没有露出一丝马脚。冷雪嫣不明白，这一闪而逝的惊愕究竟是为了什么。

丘宁站在冷雪嫣的旁边，下一秒就后悔自己大意了，刚刚的反常被这来历不明的丫头瞧了出来。只是，他跟了爷四年，从来没见过爷跟谁解释过，还是用虚假的理由。

“走罢。”

慕容景扫了眼站在马车旁，殷殷撩开车帘的冷雪嫣，淡淡地张了嘴。

临安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冷雪嫣默默地跟在慕容景的背后，同样保持着一臂之隔的距离。形形色色的人群里，一白一黑，莫名的相得益彰。

再过一座石桥，三色宝塔就越来越近。

冷雪嫣抬头望了眼石桥对面金丝楠木的匾额，张嘴叫道：“爷。”

“何事？”慕容景没有停，踏上了石桥的台阶。

“婢子有一事想求爷应允。”

“后悔应本王为奴了？”

“没有，嫣儿既然答应入景王府两年，为婢，为奴，皆是心甘情愿的。但，嫣儿只奉爷一人为主，若是其他人，断无法全主仆之礼。”

“奉本王一人为主？”慕容景站在石桥的中央，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面前的女子，“普天之下，莫非黄土。你求的，本王给不了。不过，你若能为本王赢得雪山冰蚕，景王府内你无需再行跪拜之礼。”

“当真？”

冷雪嫣自然没想过慕容景能应允此事，这个世界皇权为尊，就算是当今天子，也不会给另一个人这样的权利。能在景王府内一人之下，她已经很满意了。

再说一开始，她最大的目的只是想表明自己的立场，减轻慕容景对“她”的怀疑。

“除非本王死了。”

“谢谢爷。”

满天盛放的烟火下，一身黑色轻纱的女子，忽而浅浅一笑，整张小脸明媚得像冰雪融化的一汪春水。慕容景看得略微一怔，清丽眸底的笑意灵动，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嫣儿。”

慕容景敛了眼底异常的情绪，缓缓道：“一入斗兽场，非死，即生，你当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