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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钺诡案》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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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树林距离城门已经不远,不过又行了一刻钟,马车速度便渐渐减缓,外面熙攘的声音越来越大,傅琼琚拨开帘子,看城门口人潮如水,目光落在他们的衣帽着装,以及举止神态上。

眼神有些恍然,仿佛到此刻穿越才有了实感。

“娘子。”做婢子的要比娘子更快地整理好情绪才起到劝导作用,明婧这会儿已经压下对邱仵作不恭敬态度的不满,见傅琼琚怅然若失的样子,轻轻唤道,“娘子还在想刚才的事吗?”

傅琼琚惊醒,摇摇头,笑道:“邱仵作的态度也很正常,况且,我也不大想碰尸体。”她举起手,两指做了个摩擦的动作。

明婧想到县尉那副被尸体吓得失了魂的样子也忍不住一笑。她出身卢氏,做得嫡子的贴身侍婢容貌自然不差,这一笑风雅美丽。

“这样才好啊。”

明婧一怔,眼望向傅琼琚。

傅琼琚却不看她,目光仍落在外头,明婧只觉得她的眼神竟然十分深邃,“别整天一副颓丧懊恼的样子,竟是看起来比我和崔娘三人处境更艰难似的。”

明婧闻言更觉得对不起傅琼琚,低下头去。

“虽然我不喜欢别人背着我擅作主张,但和你无关,你不过是听从你家郎君的话罢了。”

“不是不是,我如今已经是娘子的人了。”明婧连忙抬起头来。

傅琼琚脸颊上挂着笑,声音轻描淡写,“是吗?”

“我……”明婧不敢答是,唯唯诺诺。

江南道位处南方,温润丰仪,服饰大多是广袖袍服,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

但北方士族过江,便成了华服与胡服并存,男子穿圆领窄袖衫,脚蹬软靴的也不在少数,利落气势。女子服饰的样式自然更加繁多,窄袖衫襦、间色长裙……只不过都罩在幕篱之下,若隐若现。

也不是想象中的绫罗绸缎鲜衣怒马,大多数妇人还是着布衣,花色也素净。

傅琼琚这一身衣物,若是往人群里一站,仍可算得上是贵人了,倒也不怪赵涓错认。

老方头对城中的路甚熟,知道傅琼琚是想买些布料,便直奔杭州城内最大的广袖布坊而去。

新朝设市集制度,像杭州城这样的州城,酒肆店铺都聚集在东市。

马车到了广袖布坊,布坊门口有一块布料高悬,在近午的春光之下似瀑布飞泻,闪闪寒光,耀人眼目。其白底如烟雾缥缈,光泽透明,闪烁不定。

傅琼琚由明婧扶着下车,连她也不免惊艳,“这是?”

“这是广袖布坊最有名的缭绫。”明婧轻声为她解释道,“一年也不过自产三匹,都是往长安送的。”

缭绫,傅琼琚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真见了也不免感叹其工艺水平的惊人程度。

明婧却是一惊,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娘子,你还记得那女尸衣裙上有一只小小的蝴蝶吗?”

傅琼琚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女尸的衣裙并非麻衣,但也只是平常,衣袖上绣的那只蝴蝶却是栩栩如生,辅以金银两线更是明艳。

“这样撮金线、金片的手法也是施家独有的。安乐公主便有一件,缭绫织成裙,花卉鸟兽皆由此法所绣。还在长安时,我曾随六……卢三娘赴宴有幸得见,正视、旁观,日中、影中,各有一色。公主甚喜,因此此法不再为平民制衣了。”安乐公主是皇帝萧升最宠爱的女儿,是贵妃幼女,出生时正是战争最艰难的时候,连个像样的襁褓都没有,皇帝便用自己的衣服将她包裹起来。其后萧升便一路胜利,三年后便定都长安。因此安乐公主便被视为吉兆,娇惯纵容,她喜欢一件衣服便不叫他人拥有也是十分自然的。

听了明婧的话,傅琼琚反而不着急进布坊了。

时近正午,她转身进了旁边的雅兰酒肆。

雅兰酒肆阔三间,高两层,挑檐斗拱,六扇镂花乌木窗上皆刻一幅的兰花图,画稿出自前代书画大家颜之故的兰花六美图,二楼的窗外酒旗招展,“雅兰”二字苍劲有力,亦是由颜之故所题。

步入酒肆,立刻便有博士迎了上来,“二位娘子,这边请。”说罢便要领她们去雅间。

傅琼琚却摇摇头,自行选了一张二楼靠窗的几案,斜角可以隐隐地看见广袖布坊,正面便是浦江。

“娘子真是好心思,此处不仅风景极佳,又恰好被楼梯挡住,从外面进来看不见此处的几张几,清静得很。”这博士姓魏,在家排行老二,今年才十三岁,言辞之中却已经看不出稚嫩,他在雅兰酒肆打杂已经一整年了,口齿伶俐很是得用。

旁边两张已经坐了人,一边是几个老文士,另一边则是年轻学子。若是低声说话应该不会被听见的,这样隐于市井的位置再好不过。

几个人见有娘子过去,下意识转过头来看,见明婧不曾带幕篱,一双凤眼,淡眉琼鼻,虽是侍婢却很有风仪,不由猜测起了傅琼琚的身份。

“二位娘子,菜品都在墙上写着,您看看要点些什么?”博士招呼道。

傅琼琚隔着幕篱,看见墙上挂着一个个小竹牌,上面写满了各种酒、浆、菜名,便先点了两盏蔗浆,又给自己点了一碗羊肉面条,余下的便让明婧做主了。

魏小二刚刚退下,便听见不知何处船舫中有人吹起了笛子,笛声悠扬,带有七分缱绻,三分清朗,引得大家都侧耳倾听起来,几个年轻学子更是伸长脖子往外望去。

“哎呀,竟是秦娘子!”一个白衣学子叫道。

听他这么说,与他同桌的几个人竟激动地站起身来。便是那几个老文士也有嘈杂之声。

傅琼琚的位置正好,抬眼便可看见浦江江畔浣纱桥旁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宽袍大袖,很有魏晋遗风,她并没有戴幕篱,以傅琼琚的目力可见她眉目如画,未施粉黛,面容虽略带憔悴疲惫,却依然冰肌玉骨,确是个美人。

魏小二过来送菜,见明婧面露疑惑,解释道:“那是曾经的江南道第一美人秦烟姿了。”

“曾经的?”

“是啊,自从十年前她嫁入富阳公主府便退出评选了。”魏小二年纪小,秦烟姿这样的美人于他也不过是浮云,他脸上挂着笑,“她是富阳驸马的姬妾。”

傅琼琚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小口蔗浆,感觉到一丝甜蜜渗入心底,方才接口道,“秦娘子是什么出身啊?”时下女子闺名应该是唯有家人和丈夫知晓,如秦烟姿这般多半是……

“这……”魏小二也知道不好与贵女讲这些,难言地支吾起来。

“是都知①?”

魏小二见她知道连忙点点头,同她详讲,“听说十二年前秦娘子便被驸马纳为别宅妇②,公主知道便做主将秦娘子接进了府中,到了如今公主连管家之权都下移给秦娘子了呢。”

“这是为什么?”明婧问道。

“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魏小二摇摇头,但他眼露讥讽分明是知道的。

菜品陆陆续续上齐,傅琼琚小心地撩起皂纱举筷吃起了她的羊肉面条,她喝了一口汤,不知这雅兰酒肆用了何种方法烹调,这羊肉汤没有半点膻味,也没有傅琼琚不喜的姜葱味道。

她心满意足地抬头说道:“公主自小身边为她打理府邸的仆妇可不甚多。”对公主而言所谓的江南道第一美人也不过是个仆妇罢了。

魏小二点点头,却是抬眼看清了她的模样,一时间一惊。

傅琼琚微微笑起来,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年羞涩地点点头。

她又饮了一口蔗浆,似乎想起什么问道:“富阳公主的驸马都尉是?”

“是博陵崔氏子崔铣崔郎君。”

傅琼琚恍然大悟,这位崔驸马傅六娘是见过的,正是她闺中密友崔五娘的三叔。兼之崔氏出生清河崔氏,虽是庶女也曾去公主府中做过客,不过崔氏死后傅家便不在公主府的邀请之列了。

恰在此时,一条小船划破了宁静的江面,穿过浣纱桥下的桥洞,缓缓向渡口而来。秦烟姿伸手招了一下。

那渔夫将船往岸边划,他手脚有些缓慢,像是年纪大了,但他衣蓑荷笠,叫人看不分明。

秦烟姿很是耐心,静静等候在一旁,直到渔夫将船停妥,她才上前,渔夫取出两条用干枯的荷叶包好的鳜鱼交给她。

“原来如此。”

傅琼琚转向魏小二,只见他挠挠脑袋说道:“听说这几日公主府中有贵客到来。吴公卖的鱼向来是杭州城中最好的。”

傅琼琚心念一动,“你倒是对街头巷尾所知甚多。”

少年笑笑,眼里泛出光彩,“这杭州城中便没有我不知道的。”他看了傅琼琚一眼,像是怕她笑似的,又飞快地转回了头。

“如此你便说说这几日杭州城中有什么大事。”

明婧闻言抬头,见她专心同魏小二说话,脸上挂着鼓励的笑。

立时要他信口说,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沉思了片刻才道:“方才我看娘子的马车在广袖布坊外停了停便说一件和施家有关的事吧。”

傅琼琚的笑容愈发深了,“愿闻其详。”

“前天夜里施家大娘子暴毙了。”

①都知,唐朝最顶尖的名妓。

②相当于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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