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酒很烈，燕国的水很深。

易水河岸，萧索的风追逐着荒凉，筑声带着苦涩的味道被他咽进了炽热的喉咙，一袭白衣端坐，只是稍显单薄。远行的船已然待好，只是空留一支细绳紧紧抓在岸上不放。

高渐离，应该是不希望他去的吧。

但那击筑的人不必说什么，亦什么都没说，凝如墨色的眼眸藏着难隐的殇水，把一腔复杂轻轻寄托于古筑，不想去看，更不敢去看他，怕会忍不住，忍不住挽留。

凄凉的寒气围着他们，旋转着不肯离开。一抹红阳淡染着天色，像是一滴血泪被慢慢晕开。余晖映照着高渐离有些苍白的脸庞，青丝随意披散着，别过脸去，看不到他的表情，耳旁传来了另一个人的高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是决绝的余音，还是作别的痛吟？

提着长剑，一个俊美的身影登上小舟，渐渐隐没在了重重的寒雾和呼啸的风中。

望着那人的背影，高渐离放下了筑，眉宇间的悲戚早已同天边的血色狠狠地绞在了一起，想长长唤他一声，刚一张口，那个名字就被苦涩的疾风无情地灌回喉中，无言，无声。

高渐离不知道的是船上的人反复在呢喃：“不要想我，不必伤悲，即便我真的很像再和着你的琴声舞剑，即便我真的还想和你像第一次相逢那般烂醉于青山绿水，白草黄花，即便。。。罢了！你只需记住我最初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罢了！罢了！不要再抬首！不要再回头！

你只需要记住我最初的模样，我想，就足够。

高渐离在易水岸旁坐了很久，直至，一只墨鸦伏在枯树枝上，张开了喉咙。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不久后，在萧颓的墓前洒了几坛燕酒的高渐离，也留给那溘然长逝的人一个背影，不曾回头。

从此之后，每每把愤恨埋在心中，双眼早已看不见，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留在他心中的影子。高渐离也会在秦宫里抱着燕酒，恍若，那个故人还在，恍若，陪伴他的，不只是孤独的灯烛，还有每日寂寥夜里梦中徘徊的身影，好似最初相见，彼此都是少年。

一切如初，只是故人不在。

一切似梦，只是平添凄骇。

青山还在，你不在。陌花又开，你不来。

那天高渐离是欢喜的，他终于可以替好友报仇了。

只是。

故事的结局总是带着心酸，史歌的开头总是让人泪然。

“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始皇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当他满怀希望地准备用灌了铅的筑杀死秦始皇时。

这就注定了花开十里，一切都静默地重回易水河畔。

高渐离去见荆轲时，是带着欢喜的。

梦中十回九逢君，过往三年两浮云。

……这样，也挺好。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