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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西楼夜》天子还少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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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徐行壹

南都城皇宫柏年堂,先帝秋长渊在此处开启秋冥朝的革新十年,这里的摆设物件很是简朴,如其在西北将军府的书房。

前人已走三年,柏年堂也未空置无人,更年轻的后人在此。

年关将至,年末最后一个逢五的日子,少年与半百老人缓缓踏雪走向柏年堂,掀起厚重的挡帘进入,屋内满满的温热扑面而来。

“嘿,要进就动作快点,看这热气又跑不少。”说话之人面色泛红晕,口中吐出酒气,这是当朝第一个在先帝书房内喝酒的臣子,一喝就是三年,此人便是工部尚书宋来喜。

“呦,用小爷家的碳暖身,你好意思催撵。”少年边说边放下门挡,与其而来的老人上前拿起剩下的半坛酒,转身去往偏厅,此举惹来宋来喜的不满:“老刘,坛子内还余多半,就不能再给咱倒上一杯?讲点理行不?这是用我的俸禄买的!”

“朝廷的肱骨之臣,该谈正事的时候就正经的谈,喝什么酒呢,咱多拿你几口酒是为你宋大人好。出息!”老人刘无问,从西北而来,贴身陪伴太子三年。

在柏年堂,他总要抢宋来喜带的酒喝,每每一抢便是半坛。使得吏部尚书范丹文戏称他们两人为宋半坛与刘半坛,送与留倒也是这个意思。

“就算今天不谈正事,身为六部尚书之一的宋大人,也不该贪杯到先皇的书房内。再者半坛酒而已,老刘都抢三年了,你就让他多抢几口,能有什么要紧的,就不能有点泱泱大国做臣子的样子。”少年坐下,朝对面的宋来喜说道。

“宋大人清廉,心疼自家东西。本王府内好酒多的是,抽空儿给你送几坛前朝的百年春,以后可别当着太子的面丢人,搞得我们秋家不给发俸禄一样。”

英气不足痞气有余的秋长文跟着打压,身为太子的皇叔,秋冥朝第一位王爷,自然是要帮自己的侄儿说话。

“你滚蛋,这都说三年了。你说的百年春在哪呢?殿下说几句就罢了,你跟着打什么哈哈,难不成欺负我老宋嘴笨?”

说起百年春这一前朝便享誉天下的名酒,宋来喜就来气,都没见过这么能忽悠的王爷,只说不做。

秋长文只要有难办的事去求他宋大人,总要提一提那存放多年的名酒,许诺事情办好便有美酒伺候。可一晃三年,他宋来喜连那酒是什么味都没闻过,说来也怪,每次秋长文还总能说动他做事。

“殿下,准备妥当了吗?”一直尚未开口的范丹文正色问道,作为执掌百官的吏部尚书说话自然很是正经,不似宋来喜与秋长文那般。

而所谓的殿下便是秋冥朝的太子,秋忆鸿。

“先生还有未教的吗?”少年反问道。

“只有一言未讲。”

“先生请说。”

“为君者,为心也;惟愿殿下损有余而补不足。”

“该当如此。”秋忆鸿自然知道范丹文说的是什么意思,损有余,天下谁有余?补不足,又是谁不足?

“说直接点,就是要损江南世家的有余来填补国库,还民以轻徭薄赋。是不老刘?”秋忆鸿郎声问道。

“吹屁呢?先把你娘舅家的尾巴割了!”老人一言,惊在范丹文与宋来喜两人心中,只得默默不声。

今日柏年堂议事,他们两个人就想把这个问题摊开了讲。李家一直是他们避而不谈的江南大世家,因为垂帘听政的太后,其娘家便是这淮扬李家。

当今天下国号为冥,分洛冥与秋冥两朝。虽说秋冥朝开国不过二十载,但洛家三百年的天下,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倚靠着秋家戍守西北边陲。天下人曾传言道:秋风不扫落叶,意思是秋家世代为国镇守西北,替洛家分担了来自北方蛮子近五成的压力,可谓世代忠烈勇武,秋洛两家自当生死与共。不成想最后这股秋风不仅扫掉落叶,连树根都人洛家刨了。

虽说秋家的皇帝已经都该传到第三代,但在民间一直都有秋家得天下不正的说法。可明白人都明白,洛家的天下是迟早要亡的,放眼那时天下净是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节度使。

洛冥朝的节度使可不是不经用的官职,地方上的军政大权全归节度使一人,腰包里放的是银子,手中拿着的是刀子,人人都是土皇帝。要不是秋家手上的十多万骑军,足以让满天下想坐龙椅的人,掂量掂量手里的劲儿,够不够与秋家掰一掰手腕,恐怕二三十年前这天下就已四分五裂了。

而在这些割据一方的节度使身后,大多都有地方上士绅的支持。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士绅之中,以江南两家势力最为庞大,一个是江淮萧成衍为代表的萧家,而另一个则是淮扬的李家。

萧家治政李家言商,尤其是在南都城成为秋冥朝都城后,两家势力更是直往天上窜,而当初中原的诸多世家大多在北蛮踏破中原时没落。

今秋冥朝的太后原是位贵妃,而先帝秋长渊原配——太子生母常清皇后,在太子十三岁时逝去。李贵妃最后能做到太后位上,既有先帝之意,也与其娘家的势力有关。

太后娘家便是掌权淮扬达百年之久的李家,世人笑言说:淮扬的船,淮扬的盐,淮扬的女人淮扬的菜,都是李家门下的淮扬产。

李家银子秋家骑,一手刀子一手银子最终使得秋家做了皇帝。

先帝离世已有三年,太子登基就是眼巴前的事,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现在的局势没有一点所谓一朝臣的意思。

若不是当年的北方士子南迁,如今的朝廷便是江南士子的朝廷。江南士子上有世家大族的提携,下有地方豪绅的叫好,本来就是富庶之地读书人多,那自然做官的也就多。

等大家入仕后放眼一瞅,嘿,都是乡里乡亲的,倒不如结成一团,在这朝堂之上共同努力为生民立命。于是秋冥朝堂上的结党之风,更盛于前朝,若让他们把持朝政踏实做事也行啊,关键是这些人把持了朝政还不干事,什么都要管,却什么都不做,只叫人无奈。

而这些人在朝堂之上的最大关切,就是为了保住身后士绅一派的有余。

太子入京后的三年,都在谋划登基后的新政,可阻拦新政实施的拦路虎,就有那皇亲国戚加身的李家。

老人一言过后,屋内空气好似不流通了一般,秋长文把弄着手里的玉坠,宋来喜晃着杯中见底的酒,范丹文把茶盏拿了又放,就是无人吭声。

秋忆鸿见此番情景含笑道:“莫说不是亲娘舅,就算是,孤也不会任其独霸一方!”

“殿下,李家总体而言还是站在太后这边的,这几年……”

宋来喜并未把话说完,眼前的太子知道太后是站在秋家这边的。

秋忆鸿拿过老刘抢来的酒,给范丹文,宋来喜,秋长文三人依次斟满,最后自己倒上一杯开口道:“三年治国策,千日帝王经,学生在这里谢过两位老师以及三叔的教导。”

言罢自饮,而后秋忆鸿举杯环顾柏年堂,他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批复大小政务,自己进宫三年,来的最多地方也是这里。

在这书房内范丹文讲了三年朝堂,宋来喜说了三年治国,秋长文给他演绎了百年骑战千年兵戈,总算是让他这个西北少年有了几分国之储君的模样。

未多时,柏年堂外传来禀事太监的声音,说内阁首辅孙阁老与几位内阁大臣已经到了紫极殿。

紫极殿是秋冥朝治国理政的地方,那里已经三年没有皇帝主政了,秋忆鸿起身,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在紫极殿召见内阁大臣。

之所以先来了柏年堂,一则是此处离紫极殿不远,加上天太冷倒不如先在这里暖和一会,等阁臣到了再去也不迟。

他秋忆鸿虽然打算做一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可他再勤勉也不会傻坐在那冷冰冰的大殿内,一边打喷嚏一边等那些糟老头子。

二则今日本就是逢五的老日子,按惯例要在柏年堂与范丹文他们三人相见。

秋忆鸿与吏部尚书范丹文一起,由柏年堂前往紫极殿,禀事太监已经先赶回。青玉石铺就的小道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两人缓步而行,在路上秋忆鸿问起秋两家哪家的皇帝好当。

对于这个问题,范丹文讲起前朝昭宗皇帝下旨各地勤王的事:洛家的皇帝除了开国时的前五朝皇帝,能称作政由己出的天子外,后来继位的要么宠信宦官不愿当政,要么“妻管严”让外戚当政,还有那孤儿寡母被外戚和宦官弄死的,这些守业不成反被操的皇帝达到十位之多。

康德十七年,北方蛮人向东联合女真部落,在敦多扎布的带领下,置秋家所驻守的西北门户不动,从中原的正北与东北两个方向出兵,步骑两军总兵力近四十万,发动了对洛冥王朝的致命一役,史称“南下屠龙战”。洛阳城被围,未及三个月都城被破。

南下屠龙战,是北方王庭大汗敦多扎布亲自筹划了三十余年才完成的定鼎之战,此战过后,长江以北的疆土除部分淮河流域外,全部沦丧异族之手。

洛阳城被围时,一干重臣向当时的皇帝洛煜攸提议,让皇帝下召给各地的节度使,传他们领兵勤王。尤其是西北秋家,尚有精锐骑军十余万,只要秋家全力勤王,洛阳城尚可一保。

此时的洛煜攸做出的决定,足可以让后人争论百年,他在那大殿之上讲道:“天下臣民皆可救驾,唯独西北将军府不可动。朕继位十数载,自问勤勉理政未贪一日之乐,北方蛮子虎视狼顾朕又何尝不知,朕也想厉兵秣马整军备战,也想整顿吏治还百姓安乐。可你们这些朝堂上的大臣忒烂啊,你们身后的读书人也大多功利至极,朝廷养士三百年,养出了大士族小豪绅,养出这朝堂百年不休的党争!你们哪怕让朕一步,这天下也不会沦落到无兵护国的可悲之地。

如今朕与你们的君臣路就到这儿了,至于有多少人愿意领兵勤王,朕不关心,也没那个信心。而秋家要救的是汉人天下,怎可被朕一人拖累。”

范丹文好读史,千年来的正史野闻,在他口中都能如涓涓细流般道出,可每当提起覆灭不久的洛冥朝,他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恨。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达紫极殿外的广场,秋忆鸿停下脚步,让范丹文缓和一下情绪。

他轻轻拍打着面前这位文人身上的落雪,笑着说:“我祖父当年称先生有国器之才,为何一提到前朝旧事,先生的养气功夫就没了。”

接着又说:“洛家皇帝是难当,手下一帮人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骂,就是不干事,可那帮文臣到最后的气节,还是对的起读书人这三个字的。”

“你说气人不?!”秋忆鸿最后一句略带无奈的反问,使得范丹文不禁一笑。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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