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雨季难得有了一日好天气，武阳侯府内，侯夫人带着心腹顾妈妈前去花园赏景。

“久不见夫人有此好兴致了。”顾妈妈看着林氏在花丛中穿梭，笑靥灿烂仿佛回到少女时期。

“是啊……”林氏抬眼看着那刺眼的日光眯着眼。

“顾妈，多少年了？我嫁进侯府多少年了？”她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夫人，十九年了！”顾妈妈俯着身子，音色沧桑。

“十九年！哈哈哈十九年！”林氏突然回身，声音变得尖锐。

“我林家三世功勋，我父亲是当朝第一大将军！从前他落魄的时候，低声下气在我父兄面前求娶我。若没有我父兄相助，他怎会混得如此顺风顺水？可他呢？他呢？他是怎么回报我的？他宠妾灭妻！把欧阳那个小贱人视作心肝至宝哈哈哈哈哈哈！报应！他如今都是报应！”

顾妈看着林氏癫狂的模样，叹了口气。

武阳侯的“宠妾灭妻”早是出了名的。以至于当今皇后，侯爷的亲妹妹都看不下去，为堵悠悠众口将这侯府唯一的嫡小姐接去了宫中亲自带着。

这虽是圣典，可于夫人而言不过是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再剜一刀。大公子常年驻守边陲，已是多年未能归家，皇后又将小姐带走了。一双儿女都不在身边，本就不受侯爷待见的林氏因此变得愈发偏激起来。

顾妈跟在林氏身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侍女素梅顺着小径跑了过来。

“夫人，妥了。”她贴着林氏耳朵低声说道。

“好啊！”林氏笑起来，双眼闪着奇异的光芒。她站起来，涂满丹蔻的细指随手掐下一朵黄色月季，自顾自观赏起来。

“多美的花……好个正当年华！”

“可惜啊……就算再美！也终会凋零，残花入泥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掩帕笑着，笑声刺耳。

下一秒，她将手中的花朵一抛，只见那黄月季在风中飘忽不过一刹，便直直堕入尘泥。

她弯着唇角辗过那花离去。

翌日，武阳侯府传出大小姐疯了的消息。

“什么？赵怜月疯了？”

茹月阁内，赵惜月听着梅香带来的消息有些吃惊。

“她到底想干什么？”赵惜月十分疑惑。

母亲死后她便能确定，父亲的病定是林氏搞的鬼。可气的是，林氏对父亲的病情秘而不宣，对外也只说身体不适在家歇息，如今除了林氏怕是无人知道父亲的情况。

可赵怜月明明帮了林氏，为什么林氏要加害于她呢？

不对，不对！这其中必有什么缘由……

“你可记得这几日府中来过什么外人？”

她原本期望着母亲娘家能派人来帮她，故而一连几天都叫梅香留意着门房消息。可她却忘了，她母亲是以偷奸之名被打死的，欧阳家又有什么脸上门来质问呢？

“除了王大夫来过……另外……哦对！有个钱家管家来过！”

“钱家？”与赵怜月有婚约的钱家？赵惜月陷入沉思。

她曾听父亲说过，曾为赵怜月与京都的富商钱家庶长子定有娃娃亲。钱家久不登门，如今前来必定是为了那一纸婚约。

赵怜月在此时发病实在太过凑巧，定然有什么阴谋在。

可……会是什么呢？

·

大都名肆一品阁内

卢空择与钱满江于包厢内密谈。

“我父王派出的人手说，那次在茶楼袭击我们的是六皇子的人。”

“且那群人的身手与当初在北荒袭击我的那伙人很相似。”

钱满江转了转手中茶盏，眼里均是那一摇一晃的茶汤，他漫不经心道：“如此，你更要将文书放好以防万一。”

“那是自然！我可仔细将它藏在了我书房的暗柜里呢！”卢空择抬高音量眼角却挂着得逞的笑意。

此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良久，钱满江才将手里的茶盏放下。

“走了？”卢空择靠近桌子小声道。

钱满江颔首，点了点头。

“呼！”卢空择瞬间向后靠倒，松了口气。

“他们会信吗？”

“他们急于找到文书，不论真假定会出击试探。”

“哼，那群人当初在北荒可差点要了小爷我的命！这次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爷，那边来消息了。”

铩羽突然从窗子翻入，吓了卢空择一跳。因着这连日来的被刺杀，他整个人都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的敏感中。

“我说你这人，下回能不能不要选择这么危险的方式进来啊！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他指着铩羽嚷嚷道。

铩羽并未理他，只自顾靠近钱满江耳语。

“哦？”钱满江原本古井不波的眼眸突然泛出寒意。

“怎么了？”卢空择看着他那副叫他那模样谨慎斟酌着措辞开口。

钱满江转眼看向他，淡淡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事？什么？”对座男人身上散出冷意他已是第二次经历，上一次的确是个不太美好的回忆，以至于现下卢空择有些瑟缩。

“武阳侯赵家，你了解多少。”

“赵家？就是当今皇后的母家赵家？”

“正是。”

闻言，卢空择松了口气，急忙将手中杯盏举起饮了一口，润了润喉，“他们家的事我倒也听过几嘴。”

“关于武阳侯，最有意思的传闻便是他有一宠妾深得他喜爱，甚至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

“为此，他爱屋及乌，将那宠妾所生的庶二女当成嫡女培养，对正室所生的一双子女不闻不问。这事儿当时闹得特别大，坊间流言不断，皇后迫于压力，便将赵家的嫡小姐带进宫中亲自抚养。”

“继续。”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敲击桌面，神情淡漠。

“我就记得这么多了，我个大男人总不可能像个长舌妇天天打听别人家事吧？”卢空择一摊手，无奈耸肩。

“你打听这赵家干嘛？有用？”

“随口问问。”

卢空择：信你才有鬼，指不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

“你说什么？谁疯了？”钱老爷此刻在家中听着自家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本打算明日带着钱满江前去侯府下聘，怎知就收到了这侯府大小姐，他的准儿媳不明不白疯了的消息。

思及他曾为钱满江卜算的“克妻之数”，钱老爷觉得头皮发麻，这挂数……难道是真的？

这……不可能啊……毕竟赵怜月还未过门，怎么可能就……

久等钱满江未归，钱老爷终是坐不住，带上几名家丁上侯府去问个清楚。

可一到那侯府正厅，钱老爷这心又是下坠了几分。

原是正厅离大小姐的沐雨阁并不远，他才刚进正厅就听到女子疯狂的尖叫，和咚咚如敲梆的沉闷声响。仔细一问，才知，这声音的源头是那疯了的大小姐。一时间，他整个人冷汗频出。

“哟！钱老爷怎么来了？”钱老爷不知在正厅等了多久，那侯夫人才姗姗来迟，语调尽是阴阳怪气。

“我听说怜儿身体不适……不知现下如何啊？”虽为亲家，但毕竟地位悬殊，钱老爷只硬着头皮低声下气地问。

“钱老爷还敢问？你听听这声音？这就是我疯了的怜儿发出来的啊！”林氏似是心痛地捂了捂心口。

“你儿子有克妻之数为何不早说？”她挑眉，重重敲在了桌几上。

这一声，敲得钱老爷心中一惊。这侯府竟是知道了！钱老爷本就毛发稀疏的头上不停有细汗淌出。

“哎！可怜我这大女儿，自幼身子骨就不好使。如今还没结亲呢，就被克得不轻！要是真嫁过去了，还不得连命都丢了？”

“夫人恕罪，这的确是我钱家过失……可我并非刻意隐瞒……”

“亲家公你也别急，我今日也不是要怪罪的意思。”林氏打断他，“只是如今我这大丫头我万万嫁不了你钱家了。”她拿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扫扫盖檐，一锤定音。

“那么夫人想要如何？”钱老爷毕竟也是商场浸淫多年老手，立刻听出林氏的话还有下文，开门见山问道。

“侯爷说了，毕竟这是他亲自应下的亲事，信义不能废。所幸我们侯府女儿多，大女儿嫁不了，二女儿嫁了也一样你说是不是？”

“这……”钱老爷精明的眼睛露出困惑。

“我那二丫头可是从小顺风顺水过来的，就连算命的都说她命数好得不得了！哪怕嫁个克妻的，也必定是福大命大，顺遂一生你说呢？”

“侯爷当真愿意将二小姐嫁于我钱家？”

钱老爷早闻那二小姐是武阳侯心尖上的宝贝，一直当着嫡女培养着的。可前几日他听闻侯爷纵着侯夫人将他的宠妾打死，如今他又要将爱女下嫁到他们钱家……如此种种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钱老爷这是什么话？是信不过我呢还是信不过我家侯爷？”

“夫人明鉴，钱某并无此意。若侯爷真愿将二小姐嫁于我家，那……实乃我钱家之幸。”

“如此甚好，你也知道我家侯爷近来身体多有不适，照他的意思，这婚事要尽早，也好冲冲喜。我差人查了查日子，三日后万事皆宜，是个好日子，钱老爷觉得呢？”

“三日？”钱老爷猛然抬起头看向林氏，却见对方眸光一泠。

“那……那便按侯爷的意思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