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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陀梨花压海棠》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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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没有了卫一一的骚扰,陆植那里明显的安静多了。

天天是他一个人,醒来是他一个人,睡下是他一个人,有的时候大妈会来送东西,平均四天一次。

虽然方不知差不多是天天都会去,但是陆植每次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并不招待他。

闹明白自己不对劲后,方不知想闹明白的就是陆植是不是也是和他一样不对劲。

但是陆植没有任何的不对劲,他以前是什么样就现在还是怎么样,见到他既不是很高兴,也不是不高兴。

反正就是淡淡的,说不上来他喜不喜欢。

以前陆植只是不和他比划而已,方不知也懒得猜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后来陆植会写字了,可以与方不知“说话”了,他却惜字如金,不肯写。

只写了个“她叫我,一直”后,就没再写了。

方不知向陆植打听卫一一,陆植几乎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她做活计的地方在哪里,别的全是一抹黑,方不知叫陆植带自己去找卫一一去,陆植点头答应了。

头一天他带方不知去找卫一一了,随后他就不太欢迎方不知到自己家里来作客了——虽然并不赶他走,但是不招待。

听到门口有脚步,陆植就会去看一看是谁。如果看到是方不知,就把自己关到另外的房间里去,直到听到方不知离开了,他才再出来。

一而再,再而三,方不知不知道陆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他忍无可忍,决定问一问。

方不知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还没等陆植反应过来他就用十秒冲刺的速度奔上前,一把把陆植按到了椅子上:“你又要到房间里去关上门?”

陆植点头。

方不知道:“我是来作客的,你为什么不招待我?”

陆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摇头。

方不知:“你别比划,我猜不明白,你写字。”

陆植继续摇头。

方不知纳闷:“你不是识字了么?上回你写字不是写得挺好?”

陆植还是摇头,摇得方不知有点头晕。

问他这个,摇头;问他那个,摇头;问什么都摇头。

方不知被他摇头摇得没了脾气,热血一冲脑子一热,什么铺垫什么试探都懒得搭建了,直接了当就是一句话:“你到底纯不纯?”

陆植反应了一会,然后很慢很慢的画了个圆润的问号。

他忘记了一件有点要紧的事情,他画下的问号卫一一看得懂,方不知却半点都看不懂。

纯不纯是个什么意思?陆植不明白。

不明白他自然就想问一问。

方不知虽然信誓旦旦的向卫一一保证陆植是个纯粹的龙阳好,但是陆植到底是不是个纯粹的龙阳好,他也不明白。

所以一定得弄清楚,就算很费劲,也得闹清楚。

于是方不知解释了一顿,陆植脸上的表情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陆植家里一本书也没有,他认字也是才学会的事情,平时又不出门,活得和个死人没什么区别,方不知觉得要想叫他明白,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问:“叫你成亲,给你一个姑娘和一个公子,你和谁成亲?是和公子成亲还是和姑娘成亲?”

陆植依然很迷茫。

方不知觉得他呆得简直可以,和个木头没有区别,只好把问题继续缩小:“叫你和姑娘成亲,你愿不愿意?”

这下陆植明白了,羞赫的点了下头。

方不知继续道:“那若叫你和公子成亲,你愿不愿意?”

陆植摇头。

方不知:“真心话?”

陆植点头。

方不知不死心,再道:“你确定是真心话?你实话实说,我不会笑话你的,但是你要是说谎话我以后可再也不来了。”

陆植点头,点了许多下,坚定的表示是他是在实话实说真心话,半个字不假。

方不知不再问了。他又感觉到“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没有道别,没有作礼,方不知起身就走了,他走的时候在努力维持步伐稳健,咬牙撑着走到门外后才发现天旋地转。

他因为陆植而变成个不对劲的,可陆植却不是个不对劲的……

(二)

继卫一一不去骚扰后,方不知也不去做客了,陆植那里安静得可怕。

除了他之外,还有生命的,就是两盆盆栽。

卫一一拿去的那盆盆栽叫他仔细照顾了些时候,修枝剪叶固形的,一点点收拾。

他等啊等,等着卫一一挂牵这盆盆栽,回来看一看长得好不好,但是她却没再来。

但是叫他拿着盆栽跑过去叫卫一一看看长得怎么样,陆植想了好多次,觉得不太好。

卫一一托他照顾盆栽,那他就好好照顾,把盆栽拿到她面前去让她看后再拿回来?这种做法怎么看怎么都很傻。

可是怎么才能让她知道盆栽长得很好?陆植有点犯难。

但是打扫卫生帮了他一个忙,他在地板的缝隙里捡到了一个圆形的金属片。

只有一粒蚕豆大小,黄灰灰的,陆植看了老半天,不记得自己有个这样的金属片。

金属片看起来脏兮兮的,他洗干净了后又看了老半天,确定不是自己的东西。

所以他找了一条帕子来,把那个黄黄的小小的金属片包起来,赶在卫一一下班后,给她送去了。

他朝卫一一比划着:你的东西忘记了。

卫一一画了一个问号问他怎么了。

他拿出包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包,当着卫一一的面左一层右一层的打开,出现的金属片让她瞪圆了眼睛:“五毛钱?”

五毛钱虽然不值钱,但是这东西看着让人很亲切,尽管卫一一早就不记得那个五毛钱是怎么来的了,但是五毛钱是个不错的好念想,想家的时候有东西可以搓一搓。

卫一一的谢谢却让陆植画了个问号。

猜了几番,卫一一才明白陆植的意思:这个是多少钱?

卫一一解释:“相当于半个铜板。”

陆植拿了一个铜板出来,往她跟前递。

卫一一道:“半个。”

他依旧把持着手举铜板的姿势,过了一会他比划出一个“交换”的手势。

卫一一道:“不换。”

陆植拿了两个铜板出来。卫一一扶额,您这个脑回路,真是清奇。

陆植拿了三个铜板出来。

卫一一道:“不换,不换,再多的铜板都不换,这是我家的钱,我想家了看看它。”

陆植比划得有些欲言又止:我……

他指了指自己,很长时间后才点了点头,卫一一猜他的意思是我知道了。

对此陆植赞成,然后又比划:盆栽长得很好。

为了让卫一一明白“盆栽”,陆植两只手作捧托在自己下巴下方,这简单粗暴的花朵cosplay术,萌得卫一一两眼冒星星。

管他是不是基佬,好萌,好萌!好想揉!苏到起飞!少女心炸裂!

但是陆植却没意识到自己犯规一般的卖了个无敌萌,他严肃得很,脸上只有浓烈的关于“栽”字怎么写的求知欲。

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宝宝。

陆植学字很认真,虽然两张脸完全不一样,但是卫一一却从陆植那股认真劲上突然看见了卫小小的模样,也不知道他那个混小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女朋友啊,什么时候回家啊,给爷爷奶奶打没打电话啊……

她挺想家的,想家里每一个人,恨不得立马打飞的回去,可是却只有五毛钱。

(三)

卫一一一会开心一会难过的,表情换得很快很精彩,让陆植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就没有反应,倒一直挺符合他高冷的尿性。

陆植卖萌的时候她很高兴,高兴得像个二傻子似的,而男神求学的时候她就很伤心,也伤心得和个二傻子似的。

卫小小……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那个四肢简单的弟弟,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小的时候被小混混欺负,长大了后被怪女生欺负,各种各样的围追堵截求交往,直到卫一一身披五彩圣衣,脚踏七色祥云,盖世英雄一样的从天而降,才将卫小小从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

“再敢骚扰我弟,打哭你们!”卫一一霸气的威慑,卫小小觉得老姐简直比老爸还要牛逼。

“姐,你教教我呗?我帮你写作业。”卫小小想学学怎样才能和老姐一样的霸气,但是老姐不买他的账。

“姐~~~~~~~”卫小小开始撒娇,卫一一依旧不为所动。

“你教我啊,你教会我了我就可以自己搞掂了,不用每次都把你搬去救驾啊,你要是去晚了我隔屁了怎么办?”

“你姐我乐意罩着你,好好学习!”卫一一敲了敲他圆溜溜的脑袋瓜。

卫小小挺委屈,但家里只有妈妈听他一半的话,老姐和老爸全都拽成个二五八万,一点都不民主!

自从卫小小考到美国的大学去后,姐弟两就没再见过面了,一分就分开两年,不想还好,一想到自己现在穿越到了这个鬼地方,回不去家,一辈子都看不见那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弟弟,卫一一的鼻子酸酸的。

她敢保证,要是这个时候卫小小敢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打哭他!

对的,打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

想家是种情绪,有的时候只是那么淡淡的一丝涟漪,但有的时候则是惊涛拍岸,翻滚汹涌,大浪翻天,难以平静。

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把它安抚到无波无澜。

但是卫一一心大,她就算再想家,也不会想得怎么样,搓了搓脸,日子还得过。

一扭头一转身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陆植就在她身后站着,他那个奇葩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两个眼珠子什么地方也不看就死死对着你,再配上他一脸的认真与凝重,换谁谁不发毛?

往常这种时候您老人家不是早就走人了么?硬币也给了,字也学了,没有事了,留在这里做什么?

高冷的陆植慢慢悠悠的比划出“你想家了?”四个字,让卫一一忘记了他是男神,只想把他打到哭。

陆植本来学过了字后是打算要走的,但是他看见卫一一的表情变了变,变成了难过和伤心,她在想家吧。但是她家里很远,她无法回去。

她想家,但是她无法回去。

他想表达,但是他无法说话。

陆植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看见了卫一一竟然有和他一样的孤独,那种不能得到与拥有的孤独,那种被遗忘的孤独。

那种所有的痛楚与悲伤统统都只能自己承受的孤独。

天边很远,月亮很远,星星也很远,太阳,则更远。

只是卫一一不会永远想家,她不想家的时候还是可以挺开心,但是陆植,却永远都不能开口说话。

(四)

卫一一没有打哭陆植,她非常难得的沉默了。

沉默等于默认。

想家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承认就承认了,输并不丢人,怕才丢人。

“我想我弟弟了”,卫一一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和她平常的诈诈乎乎大相径庭。

“他和你有点像,学习的时候都特别认真。”

卫一一没去看陆植,不管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听见了怎么样,没听见又怎么样,总归他不会有什么反应。

就算他有什么反应,也没人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这样的倾述效果,比起对着一块石头一棵树来说要好得多得多。对着树说话傻不拉叽的,但是对着人说话就不傻。

何况哑巴会很好的保守你的秘密,他不会像个大喇叭一样满大街去广播。

这么好的心事垃圾桶,到哪里去找?所以不管陆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卫一一都开始倒心事垃圾了。

“我跟你说,我弟弟打小就让人不省心,特别特别费心的那种,他个混小子天生就是个被别人欺负的命,每天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哭,他被人欺负了,我就得给他欺负回去,要不我妈能在我耳朵边念叨好几天,逼疯我!”

“最气人的就是那家伙脑袋好,学习好,一考试就拿满分!不能夸他还,一夸就要上天!”

“他也很暖你知道吧,糖果什么的永远都给我留一半,而且还是留大半,洗衣服的时候连我的衣服也一起洗了……”

卫一一啰哩叭嗦的,她本身就有点话痨,再加上打开了话匣子,怎么收也收不住,说了很多很多话。

天都黑了都没反应。

陆植的模样大抵等于一个聋子,从头听到脚一声不吭,肢体语言也只限于眨一眨眼。

卫一一不指望像男神那种高冷的冷血动物会释放点安慰技什么的,只要他肯听她说,不要听到一半走人了,哪怕他听着听着睡着了,都是可以的。

高冷归高冷,陆植的表现却不很失礼,他静静的听完卫一一所有的“我弟我弟我弟弟”,全程没有走开,没有睡着,也没有打断。

就只是听着而已,很纯粹的倾听而已。

直到卫一一不再说“我弟”,而是说,“男神你知道不?你不会说话,简直是超级好,无敌好,宇宙第一好!”

陆植的耳朵很好用,他迅速画下一个问号。

卫一一:“会说话就很容易变成个话痨,变成话痨了就很容易被人嫌弃,你看你就不会说话,就不会变成话痨,就不会被人嫌弃,多好啊。”

她还有点balabala的,但是陆植没去仔细听了。

不会说话,就不会被人嫌弃,就很好吗?

这是陆植第一次听见这么多话,第一次听见有人与他说这么多话,包括卫一一上次讲她找到了工作的事情,也没有说上这么多。

更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讲自己的心事与秘密,不嫌弃他是个哑巴,不嫌弃他是个残疾,不认为他是个废物……还觉得他很好。

卫一一的弟弟尽管没有残疾,但是小时候总被人欺负的经历和陆植很相像。只可惜陆植没有一个剽悍的姐姐,没有人保护他,也没有人对他放心不下。

卫小小,是个很幸福的人啊,有一个那样关照他的姐姐,很让人羡慕。

卫一一之后说的话在陆植脑袋里基本上是空白的状态,他只记住了最后一句:“男神,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今天谢谢你了,等我以后有时间有钱的,再请你吃饭。”

很普通的话,但也是陆植第一次听见,听见有人这样和他说,说“与你聊天很愉快”。

没有人与陆植聊天,就算他努力的去比划,去表达,去发出让他感觉到羞耻与为难的“啊吧啊吧”的磕磕巴巴的声音,都没有人会去倾听他。

也不会有人让他倾听。他被隔绝在这个热闹的世界外,和每一个人都无法交流。

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无处安放自己的情绪。

但是卫一一今天让他做了一次倾听者,并且表示他做得很好。“超级好,棒极了,无敌赞,宇宙第一等”这种夸奖的话,莫说陆植没听过,他简直连想也没想过。

这个世界没有人赞同过他,除了他是个哑巴是个残废这种伤痛之外。

现在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却让他体会到了他一直渴望想体会到的,却从没体会的,那种他也是一个人,也能获得的平等的尊重。

他只是不会说话而已,他不是猛兽,不是怪物,不吃人……

他已经表现很安全,很友好,但是这个世界却一直都对他比较反感。

卫一一已经走远了,但是陆植却没有走,他还在原地想自己的心事,他很慢,就算想心事也是慢腾腾的。

虽然被孤立与封闭,但是他没有放弃。就算是在想心事,他也在思考如何可以将那些思想表达,他只能慢慢的想,如果想得太快了,就会变得很混乱。

混乱了,将无法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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