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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日子》第8章 也算爱情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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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解放确实也挑不动了,就放下了担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腊梅说:“你是摇笔杆子的命,哪是挑担子的?李同志,你挑我的空萝筐回山上去吧,薯我替你送回去。”

李解放更加不好意思了,忙摇手:“谢谢你了,我挑得动。”

腊梅却过来抢了他的担子,说:“你上山去吧。”

李解放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腊梅回过头,红着脸,说:“我……我给你做了双鞋。”

不等李解放说什么,腊梅挑着担子颤颤悠悠地走了。见又有人挑着薯来了,李解放忙回头往山上走。他只觉得耳热心跳。回到山上,见吴丹心奇怪地笑笑;说:“李解放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会飞?”李解放嘿嘿两声,低头挖薯去了。一会儿腊梅回来了,扛了钉耙走到李解放身边。腊梅只是默默地做事,不说话。李解放心里慌,总觉得吴丹心正望着他和腊梅。,过了好一会儿,差不多又挖了一担薯了,腊梅突然轻轻说:“晚上我给你送来?”她的头仍然低着。

李解放也没有抬头望,轻声道:“不要,影响不好。”

腊梅说:“天凉了,你不要穿鞋子?”

李解放说:“我有鞋。”

“你有是你的。”腊梅说着已装满了一担薯,挑着下山去了。

李解放本也挖好一担薯了,却有意磨蹭,免得吴丹心说他专门跟在腊梅屁股后背跑。

不料吴丹心却发话了:“李解放,你别懒懒洋洋了,还不送下山去?等谁替你挑?”

李解放吓得要死,不明白吴丹心说的等谁替你挑是什么意思。他忙把满地的薯装进箩筐,挑着下山。李解放觉得这会儿力气格外足,挑着担子健步如飞,一会儿就赶上腊梅了。

“腊梅,我不要。”李解放说。

“是专门给你做的,你不要也是你的。”腊梅没有回头。

李解放说:“那我先谢谢你。”

腊梅说:“出在我手上,有什么谢的?你胆子太小了,就那么怕吴女人?”

“怕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我娘!”李解放说。

腊梅回头一笑,说:“你是嘴巴硬。那我晚上给你送来?”

李解放说:“先等等吧,看哪天有机会。”

腊梅说:“我说你是怕她”

李解放说:“不是的,今天我们要去大队部,工作队开会。”

吃了晚饭,吴丹心叫上李解放,一道去大队部。两人一声不响了走了好一段路,吴丹心才说话:“我的话你不听,你迟早要吃亏。”

“你是说什么?”李解放问。

吴丹心冷冷一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三队社员都在背后议论你同刘腊梅不干净!”

李解放说:“你可以调查。”

吴丹心说:“我不会调查,要调查也是县里派专案组调查。”

听了这话,李解放吓得嘴巴张得天大。

开完会,回来的路上,两人说的又是这事。只是去的时候吴丹心好像代表组织谈话,回来时就代表她个人了:“李解放你好没良心。”她的语气几乎有些哀惋。

李解放说:“我怎么没有良心?你又没有找我。”

“你就不知道找我?”吴丹心在李解放的背上狠狠擂了一拳。

李解放哎哟一声,说:“你每天都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对我,我敢找你?”

“我又不是今天才这样对你,你分明知道我。”吴丹心觉得好委屈似的。

李解放说:“我原先以为你是演戏给别人看的,这一段我觉得你真的是想把我往死里整。你没有发现?现在三队没有一个人理我,我在这里哪里还像个工作队员?简直就是地富反坏右。”

“我看你同地富反坏右也差不多!天天同那女人搞在一起!”吴丹心又说起腊梅了。

李解放有些恼火了,说:“搞什么搞?其实腊梅只是不像他们那样狗眼看人低,没有同我黑脸。”

吴丹心抓他的肩膀,问:“那你说,你是想她还是想我?’,

“当然想你呀。”李解放狠狠地捏捏她的****。

吴丹心踢了他一脚,说:“想我我现在就要!”

“你敢?山上有社员打野猪!一枪来弹掉两个!”李解放狡黠地笑笑。

吴丹心很难受的样子,弯着腰撑撑肚子,说:“那就快点回去,去我那里。”

李解放说:“你那床板太响了。”

吴丹心说:“响就响!我这些天晚上都没有睡着,夜夜起来打老鼠。”

李解放知道:“好吧,就去你那里打老鼠吧。”

今天是重阳节,腊梅偷偷告诉李解放,说她晚上给他送鞋来,还有重阳糍粑。李解放吓得脸铁青,连说人多眼杂,不太好不太好。腊梅就叫他晚上去井边,她带他去个清净地方。他怕晚上吴丹心找他,就说晚一点,越晚越好。腊梅说,那就干脆下半夜,鸡叫二遍的时候。

李解放早早地睡下了,留心着鸡叫。可他没有听鸡叫估时间的经验,弄不准什么时候是鸡叫头遍,什么时候是鸡叫二遍。心想如果自己迟了,让腊梅三更半夜在外面傻等着,多造孽!可他又怕去早了,吴丹心来敲门他又不在房间。趴在窗户上看看外面,再听听,不见一丝动静。天气慢慢凉了,山里人睡得早。他便轻轻起床,想去吴丹心那里了却一下。一敲门,吴丹心在里面轻轻说:“你回去睡吧,我今天身上来了。”

李解放这下放心了,并没有回房,也不管早晚,径直往井边走去,他想宁可自己等腊梅,也不能让一个女人摸着黑等他。

不想他还没到井边,就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李同志!”

原来腊梅早等在这里了。

“你这么早就来了?”李解放说。

腊梅说;“我想了想,知道你们城里不习惯听鸡叫,估不着时间,万一来早了,难得等。”

李解放心想这女人心真细,很有些感动。两人不再说话,腊梅无声地伸过手来,牵着他走。天很黑,他不太熟悉这里的路。腊梅手心有些发汗,李解放觉得自己的背膛也在发热。腊梅领着他走了好一段山路,再爬过一个坡,在一堵峭壁下停了下来。腊梅叫他站着别动,她独自躬身下去,在黑暗中摸索一阵。突然,李解放眼前一亮,见腊梅点燃了一个火把。火把照见峭壁上有个洞口。

两人进了洞,往里走一段,山洞拐了弯。这里比进口处开阔多了,地也平整。李解放心里猛然跳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地上铺着茅草,旁边堆了一大堆干柴。他猜这一定是腊梅早早准备下的。

腊梅点燃了篝火,自己低头坐在了茅草上。李解放也就坐下了,心慌得不行。

“李同志,我知道你嫌弃我。”腊梅说。

“没有,腊梅。你别收我李同志,你就叫我解放吧。”

腊梅便又说:“我知道你嫌弃我,解放。”

“真的没有,腊梅。”李解放只望着熊熊的篝火,不敢瞟腊梅一眼。“你吃糍巴吧。”腊梅打开小布包袱,里面有几个重阳糍粑,一双新布鞋。李解放喉头早咕咙咕咙响了。糍粑包着豆沙馅,香喷喷的。李解放一连吃了四个。“太好吃了。这些日子餐餐吃薯,肚板油都刮干净了。一天到晚老是放屁。”他说着就放了个屁。

腊梅拿手背掩着嘴,笑得身子发颤。李解放这才望了她。女人的脸在火光中红红的,很好看。她见李解放望着她,便把头低了,说:“你试试鞋吧。”

李解放穿上鞋,走了几步,正好合脚。“你手艺真好,腊梅。”

腊梅说:“乡里女人,没别的本事,就只是做做鞋,织织布。乡里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床上盖的,都出在女人手上。”

李解放说:“城里就没有你这么能干的女人。”

腊梅说:“你说的不是真话,我知道你嫌弃我。”

李解放说:“腊梅我说真的,你人很好,又聪明,又漂亮。”

“没有你好。”腊梅有些发抖,双手绞在一起搓着。

“我不好。”李解放说。

“你人善。”腊梅说。

李解放说:“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不好。”

腊梅说:“男人善不打老婆。”

李解放说:“我不会打老婆。”

腊梅说:“我没福气做你的老婆。”

李解放不知说什么了,望着腊梅白白的耳后根,说:“腊梅你好白,你好……”

腊梅说:“没有你白。”

李解放说:“男人白不好,我很想晒黑。”

腊梅说:“怪!乡里人都巴不得自己白。”

李解放说:“城里当干部的都喜欢黑。”

腊梅说笑笑说:“乡里人喜欢白是真的,城里人喜欢黑是假的。你们城里人好假。那个吴女人,就很假。”

李解放问:“你说我假不假?”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看不起我。”腊梅说着就抬起了头,望着李解放。她的眸子亮亮的,映着闪闪火光,像在燃烧。李解放脑子里嗡地一响,眼前一阵模糊,不知怎么就抓住了腊梅的手。腊梅手心沁着微汗令他兴奋。他轻轻一拉,腊梅就倒了过来,闭着眼,缩着肩,在他的怀里颤抖。腊梅只像一团泥,软软地瘫在茅草堆里。

“腊梅,以后……我们白天出工要疏远些,你也不要老望着我,免得别人说什么。”李解放搂着腊梅揉着捏着。

腊梅说:“我就喜欢跟在你屁股后面,望着你我就舒服。”

李解放说:“我俩可以晚上在一起,白天就忍忍。”

腊梅说:“我怕忍不住。”

后来几天,出工的时候,腊梅总是避着李解放,也不同他搭话。可李解放总觉得腊梅的目光正越过男女社员的脑蛋,远远的望着他。两人晚上总找不着机会去那山洞,几乎夜夜都要开会。

有天夜里,李解放隐约听见了敲门声。他怕是腊梅来了,有些胆怯。开门一看,却是吴丹心。女人一进门就抱住李解放,显得火急火燎的,说:“六七天没碰你了!”

李解放说:“你轻点儿,他们家的人才上床,没睡着。”

“妈妈娘,我想叫,我忍不住想大声叫。”吴丹心的嘴巴在李解放身上乱舔乱咬。

李解放忙咬住她的舌头,止住她,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叫得天塌下来都没事。”

李解放将门轻轻掩了,牵着吴丹心往村后的山洞里跑。直到洞口,李解放才敢按亮手电。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吴丹心满脸疑惑。

李解放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吱唔道:“前几天我一个人到这里走走,偶然发现的。”

“这么巧?这里铺着茅草,还有火灰,肯定有人来过。”

李解放说:“我那天也没进来,不知里面还有这么个好地方。只怕是值夜的人偷懒,晚上跑到这里睡觉。丹丹你莫怕,附近的红薯都挖完了,值夜的人不会来的。”

他说完就熄了手电,抱着女人躺了下来。可他马上觉得这山洞里的黑暗才真叫黑暗,简直让人恐惧。这里还有没烧完的柴,但他没有带火柴来,没法点燃篝火。他抬头四周看看,可这从未体验过的黑暗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脑蛋没有转动。黑暗似乎在吞噬着他,身子好像慢慢化作轻烟,从洞口袅袅而出。他害怕极了,只得紧紧地抱着吴丹心,忘命地亲吻。只有让自己感觉到抱着个真真实实的女人,他才能确信自己还没有化掉。吴丹心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后来便呜呜哼哼地叫了起来。李解放也大声吼着:“丹丹,你叫吧,你叫吧,你大声叫,把山叫塌了,我们就可以望见天上的星星了。”

突然,李解放感觉到了淡淡光亮,他以为是自己用力过度,眼冒金花了。可他没来得及多想洞子的拐弯处就伸进了一只火把,半个人头。是个女人的头。吴丹心也睁开了眼睛。两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火把却突然掉在地上。听见有人往外跑,跌倒了,又爬起来。

火把烧着了地上的茅草,一路蔓延着,引燃了柴禾。火光能熊,洞壁通红如赤炭。

李解放和吴丹心不知是怎么回来的。他们不敢打手电,谁也不说话。李解放躺在床上通宵没合眼,所有可怕的结局都涌进了他的脑海。那洞内的篝火仍在他的意念中燃烧着,发出骇人心魂的暴响。似乎整座山都燃了起来,火光冲天。他想吴丹心今晚也睡不着的。

第二天一早,李解放头重脚轻地去出工,还是挖红薯。他偷偷瞟了一眼腊梅,见她低头着头,眼睛有些肿。吴丹心人像脱了一层壳,脸显得更黑了。社员们都无声地劳作着,大家都起得早,有的人还在打哈欠。李解放心里总是砰砰直跳,总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大事。这时,李解放肚子里一阵咕咙,他知道自己要放屁了。他想支持住,慢慢地放出来,免得脸上不好过。可他不能站着不动,那是偷懒。结果他一锄下去,屁便一喷而出,很是响亮。没精打彩的社员们被逗乐了,哈哈大笑。李解放站直了,幽默起来:“同志们,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列主义!”

李解放好像一百年没这样高声大叫了,声音震得自己两耳发响。可他两耳的响声刚过,感觉四周都死了一样静了下来。突然,听到有人高呼:“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李解放!”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李解放!”全体社员都停止了劳动,振臂齐声高呼。

“打倒李解放!”

“把隐藏在人民内部的反革命分子李解放揪出来!”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坚决捍卫列马主义、毛泽东思想!”

“叫大坏蛋李解放永世不得翻身!”

李解放双脚发软,跪在了地上。他绝望地抬起头,望着吴丹心。吴丹心双手往腰间一叉,喊道:“社员同志们,大家暂时休息,开一个现场批判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狐狸再狡滑,逃不过猎人的眼睛。广大社员要心明眼亮,认清现行反革命分子李解放的罪恶面目。他竟然如此恶毒地攻击十月革命,攻击马列主义,用心何其毒也。下面,把同李解放鬼混的奸妇刘腊梅也带上来!”

没有人表示惊讶,刘腊梅立即被两个男社员揪了起来,按倒在李解放身边,跪着。

李解放猛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形,陌生而恐怖。就像做着恶梦,想叫喊,舌头却打了结。他的脸青着,嘴皮子抽搐了老半天,才狼一样凄厉地叫道:“我,我,我要揭发,我要揭发!她!吴丹心,假正经!每天晚上都缠我睡觉!”

社员们这下倒吃惊了,一个个张大嘴巴,像群蛤蟆。吴丹心嘴巴张得更大,脸色通红,马上惨白起来,眼皮一翻,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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