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铁桥拖到下午快下班，才懒洋洋疲惫地打电话要车。他和镇党政办公室孙主任开玩笑，这是最后一次用车。孙主任吹捧郑镇长太自觉太革命了，没见过正职领导上党校退专车的。郑铁桥无厘头地说句今不如昔，请孙主任再帮他一把。

专车是身份的象征，什么级别坐什么车，既有明文规定，也有不成文的潜规则。坐专车有人骂摆谱，不坐也有人说装逼。因而配啥车坐啥车，该坐不坐也不对。

镇里刚为郑铁桥配专车时，天天车接车送上下班很不习惯，他依然有事坐车没事步行，既养眼又健身，县城风光一片大好。争取电力局项目那段时间，郑铁桥天天泡在酒场，现场把持形象挺好，恶心难受往往发作在第二天早晨。他头重脚轻走到镇机关，出一身虚汗腿发颤，而且胃里翻作浪，非要干呕几大声。为了身体和工作的需要，他叫司机每天早晨定时接他上班。

司机自由惯了，忽然被束缚住，很不习惯不舒服，表情和动作下意识地流露出想法。郑铁桥起初觉得自己是否过分，坐过几天后打算还司机自由身。刘禹易提醒他注意，司机的天职是为乘车领导服务，如果天天按点接送，司机习以为常了便毫无怨气，偶尔放司机几天自由，司机会感激不尽高兴万分。天天不麻烦司机接送，司机就以为这也是应该的，再叫他改习惯接送，嘴上不言不语，心里肯定骂娘，碰到操蛋司机，没准玩些小花活。郑铁桥属于一点便通的人精，他现场替刘禹易总结概括，哥坐的不是车，是身份。

离职上党校并未免职，郑铁桥完全可以占着专车，别人也不会说啥。但他感到位置会很快被人顶替，与其到时镇里召回专车给新镇长，还不如提前退掉，显得他觉悟高很识趣。

镇里前年内退两名副科级干部，其中一人职务退了心还不退，照常按时上下班。虽然上班也啥事没有，依然保持在职时的本色，串门子聊天掺和事，镇里在职领导和干部群众都特别反感，那人根本不往心里去。郑铁桥代表镇党委镇政府找那人谈话，策略地提醒退休了歇歇吧，意思是让那人回家别上班了。谁知那人不觉闷，回答的话特实在，他是内退俗称二线不是真退，离到站还有三年，想为党为单位为社会继续发挥余热。郑铁桥碰个软钉子，再也不找那人谈话了。

轮到郑铁桥去职，虽然与内退性质不同，再多嘴多舌照样讨人厌，不如去职去彻底，自己一身轻，别人也轻松。

送行酒场安排在东湾海鲜城，十二人台坐满十六人，中层以上干部几乎一窝端来。

镇党委书记黄坚庭照例致辞，今天欢送郑镇光荣地深造，这是城关镇的大事喜事，一定要好好喝好好敬，他提议简化程序，前三杯合并成一大杯，三杯喝过自由结合。

场上四人找各种原因端水杯，当然提前经过了黄坚庭认可允许，其余十二余人争先恐后地喝掉，特意对照黄坚庭亮了亮杯底。酒场上一把手的酒令，就是工作中的命令，不老老实实地依酒令喝酒，就是工作中不服从命令。谁喝得快喝得净，谁就是“一把手”的排头兵。

黄坚庭当仁不让先敬郑铁桥，他说郑镇突然离开了去深造，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其实他舍不得郑铁桥走，可舍不得也要舍得。这既是组织的决定，又是郑铁桥的发展机会，他想深造还轮不着。镇里的工作短不了添麻烦，希望郑铁桥别当甩手大掌柜，该留心要留心，该过问要过问，跑到天边还是镇长。

说过一大串客套话，最终还要落到酒上，黄坚庭祝郑铁桥学业有成，早日归队。郑铁桥只回应一句话，跟着黄班长干工作最大的收获是舒心，便与黄坚庭喝掉杯中酒。人大主席、副书记、副镇长等排队敬酒，一圈敬下来，郑铁桥少说也喝掉四两。

该轮到郑铁桥回敬酒，他感谢弟兄们的深情厚意，用三杯酒表达心情。第一杯敬班长，领导英明有方向。黄坚庭舒舒服服喝掉，如同喝下一杯****。郑铁桥第二杯敬副职，团结协作有力气。除黄坚庭外的班子成员齐刷刷地喝掉，毕竟郑铁桥是二把手，打沙子枪式喝法也要接受。第三杯敬中层，落实工作有保证。这站长那所长还有主任们都跟着叫好，虚张声势地捧酒，祝郑铁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下面才是真正意义的自由酒。郑铁桥紧紧控制着大脑意志，决不能多喝以防喝多。酒场很快形成两个酒核心，一是趁机巴结讨好黄坚庭，二是突出酒场主题郑铁桥。郑铁桥理解下面人追捧黄坚庭，酒场上官大半级压死人。无论酒场主题是什么，“一把手”永远是酒场核心。

但对于劝敬自己的酒，他眯着眼装喝多，却观察出几条行情。第一部分人走形式应付，为的是大面上都过得去，说明与他属于泛泛之交。第二部分人真心实意地喝交情，舍不得郑铁桥离开，总想用酒表达心意。第三种人傻里傻气见领导就敬，并不知道郑铁桥会一去不复返。第四种人少敬或不敬，也许清楚郑铁桥大势已去，敬也没啥用处。

郑铁桥脸不带心思应对自由酒，但他对场上人都分别做了小记号，日后如有机会再共事，非要实施好有好报的nb计划。

妇联主任盛不住心思，借酒对郑铁桥发闷骚，声称三个月脱离组织，别被市里剩女少妇的魂儿附体，她敬个销魂儿酒。郑铁桥正犹豫是否端杯，孙主任接过话茬，酒销不了魂儿，想让郑镇销魂儿要靠身体，他想替郑铁桥销魂儿。妇联主任听这种荤话有点上瘾，便毫不退缩地跟话，那咱仨共同销魂儿。郑铁桥不想往深处逗弄，无奈状地端杯喝掉。

郑铁桥喝到七两左右，镇人大刘副主席提议换啤酒冲冲缝，郑铁桥捂杯止酒，他借口明天下午去市里报到，别把酒味传进市委党校，无论大家怎么劝，他只象征性抿抿。

桌上大部分人已喝到了极限，三五人出现醉态，再喝下去非乱营成窝里斗。黄坚庭与郑铁桥打过招呼，宣布酒场到此结束，等郑铁桥荣归故里时重新接风。

众人相继离开，郑铁桥从洗手间出来时，马副镇长、孙主任和财政所长几人堵在门口，嚷嚷着没喝尽兴，再请郑铁桥喝茶。

海惠县最近兴起喝茶风，上到书记县长大款老总，下到科长局长股长小经理，总爱酒后喝几道茶，把酒兴通过茶兴发挥到极致。其实大部分人属于附庸风雅，价格不菲的茶泡上来，并没几人细品慢饮。第一杯茶还没凉，大批啤酒随着进屋，不过换个档次的环境喝酒。

郑铁桥觉得盛情难却，被几人半推半拉地拥到茶馆。孙主任进茶馆大喊老板娘听仔细，茶随便上杯呈呈样子，搬两箱啤酒进屋，等会儿陪陪大哥们喝酒。老板娘爽快应声，指挥服务员们超热情服务。郑铁桥的酒虫子沿着肠道上爬，控酒意识悄悄滑落。第二次坐在茶馆喝酒，他要把第一次失去的豪放喝出来。

服务员拿出对特殊人物特殊服务的姿态，破例打开啤酒往杯里倒。一般情况下茶馆自定规矩，服务员只管开瓶不管倒酒，但老板娘私下进行过特殊交代，服务员当然要超常规搞特殊服务。

郑铁桥叫声姑娘别麻烦啦，把所有啤酒全打开，每人发一瓶对口吹。马镇长带头响应，坚决照郑镇的指示办。他又回到镇政府办公会的表现，着实令郑铁桥无比受用。

孙主任和财政所长如法炮制，啤酒大战拉开序幕。吹过一瓶吹二瓶，郑铁桥问刘主席怎么没来，是不是看老子离职了不贴乎。孙主任急忙接话茬，刚才刘主席还问下面有无节目，他打电话叫刘主席跑步进茶馆。

几个人都沾了六两以上白酒，接着灌啤酒没啥度数，跟喝凉水差不多。酒场话题听来无序，却始终有根主线牵着，三人向郑铁桥表忠心表决心，郑铁桥也说些很过火的话。但为何脱职上党校的秘密，喝多少酒都不能灌出来。

刘副主席喘着粗气进屋，大骂孙主任们操蛋不够哥们，请郑镇喝二场酒却不叫他，弄得他愧对郑镇。边骂边抄起啤酒瓶自罚一瓶，问郑铁桥是否原谅了他。

郑铁桥说声坐下慢慢喝，握着酒瓶与刘副主席碰出脆音。老板娘尾随刘副主席进屋，一屁股坐到空位，显然沾了许多酒。她“电”过一圈啤酒，便看出眉目分出主次，直接对郑铁桥下酒。郑铁桥戏说用瓶子喝酒多粗暴，进进出出的有点那个，建议老板娘换杯喝。老板娘迎着戏言也戏言，自夸口活特棒，喜欢瓶子进出的感觉。郑铁桥反而出现窘态，随着几个人大笑。

孙主任刚才介绍过老板娘，她原来在南天门夜总会当坐台小姐，后来被黑老大相中，包下来当了n奶，再后来黑老大出事判死刑，她送走黑老大又从事老本行。由于她为人豪爽重情，黑老大的小弟们拿她当大嫂对待，不但没人敢作践她，反而因她义待黑老大，黑道的人都来捧她场。

老板娘和黑老大厮混时攒下了几个钱，重新坐台后积蓄增多，在小弟们操扯下，她开起海惠县城第一家茶馆，起名“黑玫瑰茶馆”。她正正规规地做生意，黑道上没人敢来找事，白道的人慕名光顾，茶馆生意红红火火。

老板娘把好卖给孙主任，听孙主任说今晚为郑镇送行，小妹应付完闲事，专门和郑镇干几瓶。如果被郑镇干倒干舒服，那是她的福分。

郑铁桥运用相面术端详老板娘，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只是混在风尘中纵欲过度，显得气质失灵。假如回归良家妇女队伍，恐怕能赶上李倩照的丽质指数。

想到了李倩照，郑铁桥心中荡起双桨。他似醉非醉地说醉话，老板娘别抬举他啦，真比试起来还不知谁干倒谁。两人碰瓶如碰杯，对瓶吹掉剩下的三成酒。郑铁桥转移酒方向，没敢再深入招惹老板娘。下来的酒有敬他必喝，只是让瓶子在嘴里过过关。

意识失控后酒失控，几个人喝得海阔天空。郑铁桥怎么回的家，第二天出现失忆现象，无论用多大劲回忆，都找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