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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你不会是个给吧》第20章 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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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是无尽的黑暗。

他身处于虚空之中,无边无际的虚空。他可以动,他有呼吸,也有心跳,也有温度。

但是这世界没有。没有形状,没有边界,没有色彩,没有声音。

徒有这世界,徒劳的视界。

伸出手,一无所有;迈出脚,无所凭依。

漂浮。

像蜻蜓,扇不动过于脆弱轻盈的翅,只能低低掠过水面,堪堪摧折于晚间急风骤雨。

像杨絮,生不出拥抱天空的气力,只能兜转于风的漩涡之中,坠落、堆积在贫瘠土地。

他漂浮着,在没有任何时间刻度的此地。

他需等待,等待将来将他解救的人。

对他十分重要的人,他最信任的人——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学会信任。

那等待的限度是一千年。

要怎样度过这一千年——

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瞬息。他在心里默数。

要数亿万次,这样的瞬息。

等待之后,仍是等待,无休无止的等待,唯有寂寞的等待,令人窒息的等待,让人绝望的等待。

他会等到的。他漂浮着。

他会等到的。他漂浮着。

他会——

他等不到的。他对自己说。

她等不到的。他对自己说。

没能牵住她的手——

没能再见她一面——

没能再早一些叫她明了自己的心意——

没能找到更好的拯救她的办法——

没能拯救她——

响起了木柴燃烧与气泡炸裂的声音。像是被刻录进耳中,不知疲惫地作响。

那是最初的声音。关于她的、他明晰的记忆的最初。

“想要从头再来吗?”

“想要改变过去吗?”

雌雄莫辨的空灵声音。这是那只鲛人的声音。“无炷”的主人,造就地宫之人。

“愿意用一切进行交换吗?”

“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吗?”

想要。

愿意。

在所不惜。

——

那木柴燃烧的声音突然地明晰,意识被惊醒,旭清一个激灵,也顾不上睁眼,径自像燃烧声的反方向敏捷一翻。

他会撞上一面墙,他想。撞到自己的鼻梁,然后会疼得他整张脸都狠狠皱起来。

可他的肩膀被一只手按住了。一只无可动摇的手,将他定定按回原地。

他睁开眼,眼眶通红的一双眼,极其悲哀却无泪水的一双眼。

“会撞到鼻子。”她说,“会疼。”

“会丢人。”她的手轻轻按在他鼻梁上,温温柔柔的、温度温和的一只手。并不寒凉,这是她最初时拥有的正常的温度。

“会被我笑。”她柔声道。

他张了张嘴,他发现这具身体属于他自己。所有动作都属于他自己。

他用了一会儿时间找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声音,鼻音浓重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没有撞到。”他说,“但还是疼。”

他一把抓住那只手腕,牢牢握着,不记得要收住力道,不记得她可能会疼。

惯常如月似的桃花眼,微弯的眼角落下泪来,顺着面颊无助地滑落。

“还是丢人。”他喉咙里仿佛哽着什么,用尽力气吸了口气,这才缓了过来,“还是会被你笑。”

他起身,揽住她手臂,环住她身躯,把她死死扣在怀里。他从没有这样哭过,即使是最初的十二年也不曾这样哭过。

“我没有做到,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纵使重来——纵使重来,只是梦幻。”

“我凭什么拥有这一切幻像呢?”

“我凭什么拥有虚妄的幸福呢?”

可他放不开她,他不舍——即使只是幻像,即使只是虚妄。

仍然贪恋。

怀里悄无声息。

一个被直言戳破的幻像会如何湮灭?他只希望她消失得晚一点,再晚一点。他不配拥有,可是他不舍。

仿佛十分短暂的,又仿佛十分漫长的死寂。死寂之后的某个瞬间他面上传来奇怪的触感。

先是温软的,而后是疼痛的,其中又仿佛有些许湿润。

那是一个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

“……傻子。”

旭清蒙了。

他刚才……被咬了一口?!

怔神间他圈揽对方身躯的手臂被挣开,他的右手被紧紧握住,执起。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粗暴对待自己的衣领,她只穿着一件单衣,交领的单衣,在她随手一拽之下,脆弱的衣领敞开,她胸口白皙的肌肤暴露无遗。

她牢牢控住他右手,教他掌心紧紧贴了上去——贴在她心口。

“是热的吗?”她问他。

“有心跳吗?”她紧追。

“是假的吗?”她不放。

旭清仍处在呆滞的状态。

他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这三个问题问法不一,答案亦不相同。他的思绪仿佛离开了身体,在十分遥远的地方胡乱飘荡,任他如何呼喊都叛逆如故不肯归来。

她盯了他一会儿,扯出个笑,再道:“醒醒,清清。这么小的胸,只能是你师姐的。”

她磨了磨牙,这笑容忽而显得有些瘆人:“不信你摸摸看。”

旭清:“……”

溟泽:“……你还真摸?”

电光火石之间旭清猛然回魂,飞速将手撤回,面上诚实地发热发烫。

但是祸不单行,他向来丢人都要丢双份。譬如当初撞到鼻子之后立时露出了原型的耳朵。

旭清愣愣看着面前略带嗔怒的脸,鼻腔里忽然涌起剧烈的酸。

眼泪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几乎同时,溟泽面上的嗔怒凝滞了。她在短暂的怔愣之后,面色复又柔和下来。

这眼泪于旭清而言亦是猝不及防,他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先抬手遮自己的脸。

可溟泽很快倾身向前,拥住了他。

她跪得直,因而能比坐着的他高上一些。她将他的手拉开,手指按在他脑后,教他能够将脸埋在她肩窝。

她轻轻地、轻轻地,抚摸他的发,一下又一下。

“辛苦你了。”她低声道,“旭清。”

曾千千万万遍出现在梦里的这一声轻唤,终于再一次真实地响起在他耳边。

她能感受到滚烫的液体,源源不绝地渗透过衣裳,沾湿了肩上肌肤。还有他的呼吸,肆意扫落,每一次都带起隐隐的疼。

她侧首,亲吻他发上。

“我回来了。”她唤他,“旭清。”

旭清结结实实哭了一场狠的。

活了这一千一百六十二年,头一回、估计也是唯一一回、最后一回,这样放纵自己落泪。

他哭时基本安静,只有呼吸昭示着一切的不平稳。溟泽静静守着,直到他终于缓缓抬起了脸。

溟泽看见他眼睛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抬起来抚上他眼角的手却轻柔无比。

“你是哪里来的兔儿神?”溟泽装作迷惑,还掺着点儿做作的恼怒,“把我的小熊猫藏到哪里去了?”

旭清纵使还想掉眼泪,这下也哭不出来了。

溟泽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划擦过他面上泪痕。旭清心神渐渐安宁平定,但无论如何安宁平定,他仍旧不舍教视线离开对方一瞬。

“仍害怕是虚假?”溟泽一眼看穿他内心所想。

旭清讪讪地点了点头。

她于是在他脸上不轻不重捏了一把,方才留下的牙印早已消散。

她另起了一个仿佛并不相关的话题。

“猜猜为什么我醒得比你早?”

旭清冥思苦想片刻之后,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猜不着。

溟泽笑:“你成神了。”

旭清愣了一愣:“我接下了琅嬛神位……”

溟泽一扬眉:“是吗,琅嬛君?”

旭清忽然想起青鸾神使口中的“君夫人”三字,面色有些赧然。

但溟泽温和地笑笑,对他道:“我所说的你之成神,并非接替神名。”

旭清呆住。

他试着催动灵力,从前能感受到的琅嬛专属的神力已经不会因他响应。深刻于脑海中的月白色印记也不在了。

他这才想起要看自己身在何处,这一看之下更是呆愣。

这是一处洞穴。颇有些野蛮的洞穴。

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土壤不存,只有岩石。

他四顾,终于找到疑似出口的方向。蜿蜒的道路之外露出一星半点的洞口,外边阴沉沉的。

直觉告诉他,很冷。

他憋了好一会儿,试探问道:“我们……身在何方?”

溟泽笑得神神秘秘:“你猜。”

旭清茫然了。

溟泽为他揭秘:“北冥。”

旭清瞳孔地震,旭清心灵海啸。

他怎的就突然出现在世界极北?

他有些艰难地吞咽一口:“……我睡了多久?”

溟泽“唔”了一声,微微皱眉:“我醒之前,据说是三日,我醒之后,又守了将近三日。”

不过六日而已。

但他明白过来,无论他为何出现在北冥,总归都是离开了琅嬛书库。

书库骤然失去主人,只怕林翊被迫仓皇继任了。

他忽地有些愧疚。她只是人类,不知这成神过程中会发生些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一点,鬼使神差地再次催动灵力。

这一回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那陌生的“神力”。

那是与琅嬛之名不同的庇佑。是更纯粹的,更简单的,近乎于天地之间朴素灵力的神力。

他看着自己掌心,一时失神。

“我……”他张口,却没能说下去。

他面前溟泽笑了。她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你证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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